首页 -> 1998年第5期
从批“左”到批右的转折
作者:王若水
民日报的同志要到工农群众中去,听听工农意见。到上海去听听,上海工人硬是敢提意见。”“生产搞不好,主要是阶级斗争,班子不团结,不是群众的无政府主义。”“只讲极左思潮说服不了我。林彪也有个发展过程,只讲极左怎么行?最后投靠苏修是极右。”
这些话已经很明确了,但我仍然不为所动。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毛泽东会在那样的时刻,把反右作为重点。1959年庐山会议把纠“左”变为反右,给当时“左”的做法火上加油,接着而来的是三年灾难。这个教训太惨重了,毛泽东怎么能不接受呢?!
周恩来的讲话
12月19日晚,我还在北京军区开会,一个电话把我叫回报社。随后,鲁瑛、报社军宣队负责人、吴冷西和我坐一辆小轿车,直奔人大会堂。谁也不知有什么事。就身份说,四人之中唯有我的被召有些特殊。鲁瑛也许作了某种猜想,拍拍我的肩膀说:“若水同志呀,以后报纸的工作你要多发挥作用啊!”
到了人民大会堂,汪东兴先招呼我们在江西厅坐下等待。原定八点开会,推迟了。到八点半,周恩来和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从隔壁房间走出来了。看样子他们是刚刚商量完毕。握手时,周恩来是很亲切从容的样子,江、张、姚三人却面带愠色。但此刻我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汪东兴虽然也是政治局委员,却不时跑出跑进,做些照料,自始至终很少讲话。
沙发摆成一圈。坐在周恩来左边的是江、张、姚三人,我坐在周的右侧。当时我没想这种坐法有什么意义;后来才悟到,这三个“左派”永远是要坐在周恩来左边的,这意味着坐在周右边的人是右派。
正式开会前,周恩来和我交谈了几句,问我是哪个大学的,什么时候参加革命,有没有去解放区,是哪个解放区,等等。我虽然是第一次和这个我所敬仰的伟人谈话,却毫无紧张之感。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很健康——我还不知道,这时他已身患癌症了。
会议开始。周恩来作为主持人,第一个讲话。他说:“收到了你的信,主席批给我们办。”还有理论部和其他人的,“都联系到你所提的问题,就是‘左’和右的问题”。
这时我才注意到,江青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叠信。我仿佛看到我的信就摊开在那里。张春桥、姚文元也拿着几封信翻来翻去。糟糕!我的信怎么落到了他们手里!
接着周恩来讲了下面这一番话:
王若水同志听到8月1日我讲极左思潮要批透,那是指外交政策,还有工作上的一些问题,不是讲林彪的整个路线。林彪叛党叛国,那是极右了。中央报刊上曾经指出过极左思潮,《红旗》11期也提过,但我们没把林彪定性为“左”。至于表现形式,也有形“左”实右。说林彪是“左”,在原则上是错误的。这是中央务虚不够,不能完全责备报社同志。当然群众中有极左思潮,他来利用,到后期就右得很。
党报和党刊应该一致,否则敌人就利用,把党报和党刊——《人民日报》和《红旗》对立起来。只要我们有一点不同,他们马上抓住。《人民日报》批判无政府主义这篇文章,我看了一遍,是王若水的信来了以后才看的,觉得文章是错误的,因为理论上没有说清楚,联系实际也不恰当。把林彪说成无政府主义的代表也不对;林彪也有他自己的政府嘛!一个时候,群众中有极左思潮,无政府主义是个别的。有些地方说批林就是批极左思潮,这就批错了,批到群众头上了。不能把群众中的一些自由主义说成是无政府主义和极左思潮。现在批林是批林彪的反革命,揭露他,这是批判的主要矛头。
《红旗》和人民日报相互之间,交换意见,互相切磋勉励,只有好处。
现在人民日报好像有几个对垒似的。国际部、理论部都给我写信,又不是原则争论,都集中力量攻鲁瑛同志,我们觉得不妥当。鲁瑛同志是上海解放日报来的,当时唐平铸倒了,他在困难条件下主持报纸,上面还有陈伯达干涉。如说鲁瑛同志弱一些,可以这样说,但还是好同志嘛。人民日报的遭遇也复杂。现在要建立一个领导小组,议论很多,表现有些争权。
兄弟报纸要互相帮助。文汇报提点意见,是在内部刊物上嘛!文汇报反映情况是应该的。彼此应该互相切磋,双方可以交换意见。
以上是周恩来讲话的主要内容。我摘的都是他的原话,只是略去了不重要的或没有直接关系的部分。在50年代,我曾有机会直接听到周恩来作报告,当时他的讲话酌逻辑力量和有魅力的风度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就在十个月以前,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和周恩来作了长时间的会谈。后来尼克松在《领导人》一书中对周恩来作了很高的评价,说他“讲话逻辑性很强,并且热切和具有说服力”。然而这一次,我对周恩来的讲话却没有这种印象。他讲得很长,至少一个钟头,内容有些散乱。我想,他可能是有意铺得很开,冲淡主题。我还感到有时句子不完整,有时语气不连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可以理解,总理是在说违心的话。许多话显然不是他的意思。他不能不批评,但他仍想保护我。他说中央务虚不够,不能完全责备报社的同志,这是主动承担了责任。其实,他本来没有任何责任,因为他是正确的;如果有责任的话,也绝不是他一个人的。毛泽东说过要反“左”,中央文件说过要反“左”。即使张春桥、姚文元,在8月8日的讲话中也说:不能“把批林、批陈同批极左思潮和抓‘五一六’对立起来”,“批林批够了,极左思潮也解决了”。然而江、张、姚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自我批评的话,反而装出一副“一贯正确”的样子。
周恩来讲完,说“我开个头,你们三位讲吧”。江、张、姚三人都不讲,张春桥要报社的人讲。报社军宣队负责人先汇报。接着鲁瑛汇报,他的话几次被周恩来打断。当鲁瑛说到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遇到“左”的字样就删时,周恩来打断说:“那也不是办法,如果实际上是极左也不能删。”
轮到我讲了。我说,今天中央首长的讲话明确了要反右,这一点是我过去不明确的。林彪叛国投敌,实质是右的,这一点大家容易理解,龙岩文章上也有这样的话。但林彪的表现形式主要是极左,也就是形“左”实右。从实际工作来说,“左”右两方面的干扰都有,这是大家承认的,问题是哪个方面是主要的。我想“左”是主要的,所以总理在“八一讲话”中讲到要批“左”,我就按自己的意思来理解了。实际上,我的想法并不是在听到总理讲话以后才产生的。早在1967年,王力、关锋垮台和清查“五一六”时,就提出了批判极左思潮的口号,包括反对无政府主义。毛主席也作过这样的指示。一直到这次批林整风的文件中,也多次强调这一点。
我翻开了笔记本,念了1972年第31号中央文件(关于四川的批林整风问题)上的一句话:“‘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的总头子就是林彪,煽动极左思潮的总根子还是林彪。”我说,就实质说,“五一六”和林彪都是极右,但他们都以极左的面目出现。既然林彪是总根子,我就以为这样批是可以的。我还再次提到《红旗》11期上说林彪煽动无政府主义,从“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