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嘉庆皇帝:从英明仁圣到一事无成(下)

作者:张宏杰



间。他每年不间断地到木兰围场围猎,完全是“遵守祖制”的需要,而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运动。他严格按照先祖们的时间、路线,一点也不走样,打上两件东西,就立刻赶回去看奏折,绝不因景致优美而多耽搁一刻。“欲望”在他看来是最危险的东西。终其一生,他从没有被声色、珍玩、不良嗜好所迷。
  他也是清代除了康熙以外最有人情味的皇帝。他心地确实很善良,也很善于用小细节表现自己的爱心和温情,为自己营造一个“亲民”、“仁慈”的皇帝形象。
  每次出巡路上,只要遇到百姓拦轿喊冤告状,他一定停下来,细细询问,批示有关部门迅速办理。他说,老百姓敢于拦御轿,那么一定是有比较大的冤屈,我再劳累也要及时处理。东巡盛京时,他甚至还亲自审问民案,为百姓做主。
  他待人非常平易。有一年提督湖北学政杨怿回京觐见皇帝,正值酷暑,皇帝正挥扇不止。一见杨怿进来,皇帝立即将扇子放在一边,非常详细地向他问起地方上的种种情况,虽然汗出如雨,浸透纱袍,皇帝却没再拿起扇子。因为按体制,大臣在皇帝面前不可以挥扇,所以皇帝宁愿与大臣同甘共苦。杨氏晚年回忆录中写到此事时,仍然感动得痛哭流涕。
  嘉庆皇帝的心非常之细。亲政不久,他就下诏说,乾隆皇帝曾赐一些功高的大臣们紫禁城骑马的特殊待遇。然而,满汉大臣有所不同。满洲蒙古大臣平常习惯骑马,汉大臣却很少会骑马的。所以,他特意下旨,规定享受紫禁城骑马待遇的汉大臣,特别是那此年迈力衰或体弱多病之人,可以乘车到紫禁城。
  甚至在他最粗暴的一次表现中,仍然含有温情的成份。虽然他对洪亮吉的奏折十分恼怒,但是在洪亮吉被关进刑部大牢后,他不忘专门派太监到刑部,传达一句“读书人不可动刑”,让刑部善待这个政治犯。这句话让洪亮吉感动了一辈子。
  在他去世后,朝中大臣们无不对他充满怀念。
  
  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仁慈圣明的皇帝,御极二十多年,除了亲政初期意气风发过一阵外,越到后来,就越深陷无奈、愁闷、苦恼之中。他自以为稳妥的“守成之法”,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使大清帝国慢慢恢复元气,重现荣光,反而越来越积重难返,不可收拾。在他统治的后期,令他尴尬不已,甚至羞愧落泪的事,不止一件。
  嘉庆十八年九月十六日黄昏,皇帝正在由避暑山庄返回北京,抵达北京城外的白涧时,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二百多名天理教教徒,兵分两路,于昨天上午攻进了紫禁城。他们与一些信教的太监里应外合,一直攻打到皇后寝宫储秀宫附近。幸好皇子绵宁带领守卫部队全力抵抗,最终全歼起义军。
  皇帝在行宫中看罢皇子绵宁草成的汇报,泪流满面,当夜一夜不眠。邪教教徒攻入皇宫之内,并且差一点攻到了皇后面前,这在中国历史上的承平年代,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实在是“汉唐宋明未有之奇事”。皇帝很清楚,这样天大的丑闻,一定会在历史上永远记载下去。这个污点,是永远洗不掉的,自尊心极强的皇帝深受刺激。第二天。皇帝向全国臣民下发了朱笔亲书的《遇变罪已诏》。皇帝说。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来,列祖列宗爱民如子,深仁厚泽,我虽然能力平庸,却也没有做过害民之事。然而,这汉唐宋明未有之奇耻大辱,却发生在我的任内。
  细细思量,问题还出在大臣们因循怠玩,不能体我的苦心,悠忽为政,怎么教育都不能清醒!
  从今以后,我当然要自我反省,改正自己身上的不足之处,上答天命,下解民怨。诸大臣们,如果你们愿意做大清国的忠良,就请你们赤心为国,竭力尽心,以匡正我的失误,纠正不良的社会风气。如果你自甘卑鄙,那么就请你挂冠致仕,回家养老,千万别在尸位素餐,增加我的罪过!
  《遇变罪已诏》最后八个字是:随笔泪洒,通谕知之!
  古今中外,如此动情,如此委屈的圣旨,独一无二。此后数月间,他的诏书中一再出现抱怨、悲叹、感慨之辞。他为此作了许多诗,有句云:“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深感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他在《报天恩肃吏治修武备谕》中说感慨地说:“为君难,至朕尤难!”
  紫禁城之变是大清衰势的一个特殊表征。在它的背后,是大清深层次问题的不断恶化:人口压力没有丝毫减轻,流民越来越多,土匪四起,邪教横行。除了天理教之外,什么静空天主、老佛门、一柱香、红阳教、清茶教、大乘法门等教门,接踵而出,目不暇给……
  嘉庆皇帝实际上已经做到了他的观念范围内最大的努力。他对每一个问题的处理都是尽心尽力。二十多年中,他就犹如一个唐吉诃德,一刻不停地和风车博斗,然而却于事无补。腐败问题没有丝毫扭转,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政府工作作风昏庸懈怠至极,种种离奇之事一再出现。
  皇帝忧心不已。为了扭转这种局面,他煞费苦心,花了好几天时间,写成了一篇鸿文(《宗室训》,发给每个宗室。这篇御制文章说,宗室风气败坏已极,许多宗室“所为之事,竟同于市井无赖”。
  和以前一样,皇帝的这篇教育文章不过是重复了一系列道德教条。说什么“若问予立身之要,日孝悌忠信札义廉耻;若问予应为之事,曰国语骑射读书守分”。
  皇帝命令,每个宗室都有要一本,让他们好好学习,改造思想。为了保证学习效果,皇帝还命令宗人府组织了一次考试,考试内容就是默写《宗室训》。据宗人府报告,考试成绩不错。
  可是这一教育运动开展了很长时间,宗室风气竟无一点好转。皇帝很奇怪,有一天特意召见散秩大臣、宗室奕颢、成秀、敬叙三人,问他们学习《宗室训》的心得。不想这三人瞠目结舌,居然不知道有学习宗室训一事,更没读过一个字!
  皇帝大吃一惊,感觉“实出意想之外”。然而除了痛骂宗人府官员“丧尽天良”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三
  嘉庆皇帝的二十多年统治,就在这一日日抱怨、迷惑、痛苦、尴尬中过去了。
  二十多年间,虽然经常心灰意懒,但是他从来没有放松过权柄,一直到去世前三天,还在不倦地处理政务。
  其实,这种勤奋已经成了一种惯性,成了一种“懒惰”着的勤奋。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越努力,形势就越遭。他不明白自己在中国历史上找遍了所有药方,为什么还是不见成效。越到后来,皇帝越对扭转社会大势丧失了信心。他做皇帝已经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表面上,他一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于不动脑子,让祖宗为自己动脑子。“体皇考之心为心,本皇考之治为治。”只要祖宗说过或做过的,他都依样画葫芦地执行贯彻。
  到了晚年,他的“守成”、“法祖”已经升华到如此高度,那就是每天都死按实录办事。
  嘉庆二十年,礼亲王昭琏因小事将其属下人等禁押在王府之内,严刑拷打,手段非常残酷。皇帝闻知十分生气,判昭琏革去王爵,圈禁二年。嘉庆二十一年六月,皇帝早起恭阅康熙《实录》,看到内有平郡王纳尔图打死无罪人又折二人手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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