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3期
乾隆为什么要大兴文字狱(下)
作者:张宏杰
清代前期帝王皆雄才大略,在统治术上亦大有创新,他们对大臣的控御由驯身阶段发展到了驯心阶段。为了彻底把大臣改造成奴才,雍正帝提出一个重要观点:“为臣不惟不可好利,亦不可好名。名之与利,虽清浊不同,总是私心。”意思是一个大臣如果过于注重自身修养,过于在乎自身的名誉,也会妨碍他们全心全意、不打折扣地为皇帝服务,妨碍他们成为绕指柔的奴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从雍正开始,清代帝王就想方设法挫辱、打击那些在帝王淫威面前拒不低头的大臣。
乾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日,“尹嘉铨案”审结。诸位大学士、九卿等在反复审讯后,奏请将尹按大逆律凌迟处死,亲属缘坐。不过乾隆大仁大德,加恩免其凌迟,改为斩立决,亲属一并加恩免其缘坐,同时命各省查缴、销毁尹的著述或编辑的著作,他在各地的碑崖、石刻及拓本也一律铲削磨毁。为了消除尹嘉铨所做的《名臣言行录》的影响,乾隆特下长诏斥责尹嘉铨的“名臣论”说。
不论尹嘉铨是真道学还是假道学,本来都不干王法,生活在除乾隆之外的任何一个时代,他都会安享天年、寿终正寝。然而很不幸,他遇到了乾隆。
任何事情都有另一面。乾隆极力扩张君权,虽一时收到彻底稳定之效,却造成了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清代后期士大夫道德与精神的迅速堕落。
本来进入清朝之后,士节、士气较之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时代已经大为降低,乾隆中期以后,士大夫道德自律更为松弛。官场之上,唯以升迁为务,书院之中,只以进身为荣,贪污腐败之风极少遇到道德纲常的抵抗。嘉庆之后直到道光,清代历史上不但没有出过什么名臣、能臣,甚至没能出现有才干的奸臣、恶臣。时人描写晚清官场习态时说:“仕途钴刺要精工,信常通,炭敬常丰(这是说外官打探京城官场消息,贿赂京官)。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中国社会至此彻底进入万马齐喑的状态,沉入几千年间士风的谷底。
净化戏曲舞台
清代最有影响力的娱乐方式非戏曲莫属,那个时候没有电影、电视、演唱会,也没有卡拉OK,从王公贵族到下里巴人,唯一的选择只有戏园子。那些名角们集今天的歌星、影星、舞星的诸种魅力于一身,具有风暴一样的威力。
清代戏迷的痴狂,绝不下于今天的追星族。康熙年间,上海嘉善县枫泾镇赛神,请了戏班子演出秦桧杀岳飞父子之事。由于演员十分投入,“曲尽其态”,一位台下看戏的皮匠“从众中跃出,登台,挟利刃直前刺秦桧,流血满地”(《三冈续识略》卷下),扮演秦桧的演员当即死于台上。
乾隆皇帝也是戏迷之一,且戏瘾特大。每逢节庆,宫中必是锣鼓喧天,皇帝必然场场不落。乾隆不但爱听,有时还参与创作,《清稗类钞》中载:“高宗精音律,《拾金》一出,御制曲也。”《拾金》是一出小串戏,演一乞丐因偶拾一金,大喜过望,连续演唱多种曲牌,亦庄亦谐,以示欢快。能为这样一出小戏设计唱腔,可见皇帝功力之深。
皇帝爱戏且懂戏,当然是戏曲事业的一大荣幸。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由于认识到戏曲形式喜闻乐见,在不同阶层中都有大量粉丝,特别是对底层民众的精神世界的影响更是无与伦比,所以,在通过文字狱净化上层文化的同时,乾隆并没有忘记对底层百姓精神健康的关注。
中国历史上一直有禁戏传统。对于戏曲的威力,历代统治者均如临大敌,其原因一是演起戏来观者如堵,容易“聚众闹事,通宵达旦,兴讼生盗”,影响社会治安,甚至蕴酿社会动乱;二是戏曲这东西太容易打动人心,“近诱男女,远招匪类,长奸诲盗,败坏风俗”。
大清王朝是禁戏最为严格的一朝。为了防止戏班子对某些正面历史人物进行恶搞,雍正朝规定,戏台上不许出现历代帝王、孔孟圣贤及忠臣烈士,因为“历代帝王后妃及先圣先贤、忠臣烈士之神像,皆官民所当敬奉瞻仰者,皆搬做杂剧用以为戏,则不敬甚矣”(雍正皇帝语)。《大清律例》更是明确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之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
为了防止出现动乱,清王朝还规定,在迎神赛会、庙会之类的群众聚集场所不许演戏,葬礼上不得演戏,旗人和军人不许看戏,妇女不许看戏……种种禁止措施的目的,都是要把这种新兴的娱乐方式的影响力限制在最小范围。
乾隆皇帝抓戏曲,有三方面内容:一是禁,二是改,三是创。作为资深戏迷,乾隆很清楚,不分青红皂白地禁戏是极不明智的做法。“禁”的力量是有限的,有的时候甚至会导致“逆向消费”,越禁越火,越禁越普及,越禁越深入人心。
皇帝认为,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一种娱乐方式,既然可以“污染思想”,同样也能“净化思想”。戏曲虽有伤风败俗的一面,但也是宣传教育底层民众的最好方式,“每演戏时,见有孝子悌弟,忠臣义士,激烈悲苦,流离患难,虽妇人牧竖,往往涕泗横流,不能自己。旁视左右,莫不皆然。此其动人最恳切,最神速,较之老生拥皋比,讲经义,老衲登上座,说佛法,功效更倍”。那些宣传忠君孝亲的戏剧对帝国的意识形态建设,功莫大焉。
因此,乾隆朝戏曲工作的思路较历代都高明。乾隆把禁戏的重点从禁地点、规模、时间转移到审查、修改和禁止演出的内容。通过为老百姓提供优质的精神产品,寓禁于演,化不利为有利,化有形为无形。
在审查禁书的过程中,乾隆注意到了一系列有“违碍”内容的戏本,有的涉及政治和民族问题,“如明季国初之事,有关涉本朝字句”;有的充斥“胡”、“虏”字样,存在丑化少数民族的情节;有的黄色下流,不利风化;有的宣传凶杀暴力,格调不高。结合禁书工作,皇帝要求各地官员严格审查民间剧本。
乾隆四十年,乾隆在审查各地报送到京的禁书时,发现了一出叫《喜逢春传奇》的剧本中有“不法字句”。皇帝非常重视,特别下旨说:“传谕高晋、萨载,于江宁、苏州两处,查明所有纸本及板片,概行呈缴。”一声令下,这个剧本的所有版本均被销毁,这也是乾隆禁毁戏曲之开端。
乾隆四十五年,乾隆正式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清理不良剧本活动,接着又发布上谕,要求各省把禁书工作的阶段性重点转移到剧本上来:“因思演戏曲本内,亦未一必无违碍之处,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