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谁来当爹
作者:有令竣
温情悄悄话
老根想到了他粘鞋用的胶,那胶是含苯的,有毒的。他修鞋时需要粘结,就带上鞋、胶和工具,到外边的河边上去,粘好了晾干了再带回来。家里打开的胶水瓶,也拧好盖,用塑料袋密封起来。他不让小香穿高跟鞋了,而是给她做了一双软底透气的皮鞋。鞋里还垫了一双他做的软软的布垫。
这天,老根刮胡子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胖了些,皱纹浅了些,一双常年忧忧郁郁甚至像死鱼似的眼睛,竟然放出了光。更令他放了心的是,那只老怀疑长癌的胃,竟一点儿也不疼了。老根每天去买菜时,脚步轻盈,只觉得弯了的腰都直起来了。
一天,一个老伙计碰上他,惊异地叫了一声:“哎哟老兄!”吓了他一大跳。
“怎么了?”
“你是吃了返老还童的人参果了?怎么这么精神,这么年轻了?”
老根满脸透红,只“嘿嘿”地傻笑。
他本想把这事去告诉姜二美,可又觉无法开口。这天,他还是忍不住给姜二美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没人接,正好不用说了。不说,这事天知地知我知小香知。如果被第三个人知了,很难说别人不知。但他想,人家给做成了这桩大媒,操了那么多心,总得常问候一声,打个招呼吧?晚上又打,电话是姜二美的儿子接的,说:“噢,老根伯伯是吧?俺妈到加拿大去了!”“到加拿大去了?”“哎。俺妹妹跟她对象去了加拿大,俺妈跟着看孩子去了。”“得、得去多长时间?”“先签了一年探亲。估计起码得住三年。得等孩子上了学吧?”“噢。”
过了几天,老根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儿子不在家,儿媳怀了孕,这让外人怎么看?特别是楼上的那个曾冒号。老娘儿们对这种事最他妈的敏感了。这事儿要是让她算出来,或知道了,用不了半天就会给咋呼得整座楼整个小区都知道。那他老根还有脸出门吗?思来想去,他觉得还得把大根接回来。这天晚上,当他搂着柔软如绵的小香,轻轻抚摸着她那光滑细嫩的小腹,把这想法告诉了她时,小香边吻着他的胸口,边说:“按说,是该让他回来,挡挡别人的眼和嘴。可他回来了,咱俩就不方便了呀!”
老根用手托着她的脊背,又下决心地拍了一下:“还是让他回来吧!万无一失!要是有人说孩子月头不对,咱就说预产期提前了。”
“嗨,真是多心!谁给你算得那么仔细呀!”
接回了大根,傍晚,老根就做贼心虚地领着大根沿护城河散了半个小时的步。有几个熟人问:“怎么样?儿子好点了吧?”老根就替儿子回答:“上个月去住了几天的院,医生采用了国外的进口设备做的治疗,好多了!”晚上,小香又睡在了大根的那张大床旁的行军床上。小香不去找他,他从不主动进攻。
但隔个三四天,小香等大根睡着了,就像只老鼠一样,无声无息地溜到老根的房中来。又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她用细长的双臂搂住老根的脖子,蚊子般在他耳边说:“大,这事儿,你没必要太内疚了。我跟大根结婚,本身就不大合法。当然,这事儿不怪你,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的愿望。另外,咱俩这事儿,也不能算乱……那个,咱俩没有血缘关系。哎,杨贵妃原先还是唐明皇的儿媳妇呢!武则天也是侍候了老子,又侍候儿子,咱为么就不行?等孩子生下来,我去跟大根办个离婚证,再跟你办个结婚证,不就没事儿了?我照样照顾好大根!你说,行不行?”
老根头上,只觉得有一串串雷在轰轰作响。他又流了泪,连声说:“香!香!好!好!”又说,“以后可别叫我大了!折煞我了!”
小香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俺老家,叫哥也叫大,叫男人也叫大。只不过音不同。没事儿!咯咯!”
老根沉住气了,干活儿的工夫,还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起了不成调的《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依呀依得喂……”
老根的根
眼瞅着小香的胸像雨后的一对大蘑菇一样鼓了起来,肚子也像青蛙似地鼓胀起来,老根就不敢让她出门了。只晚上没有月亮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悄悄出了门,在护城河边缓缓地散散步。再就是在小院里走一走。
平时,尽量做她喜欢吃的饭菜。家中苹果、桔子、香蕉不断。听人说孕妇要实行胎教,他去买了录音机、录音带,让小香放音乐、拼音、英语给胎儿听。
他跪下去一只膝盖,双手捧住她的肚子:“你生了娃,我天天炖鲫鱼汤给你喝!”
寒冷的冬季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又来了。柳枝冒出嫩黄的芽芽来了。白肚皮黑尾巴的燕子也不时地从小院的上空掠过。
小香的腹部已挺显规模了。老根想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小香的身体正常不正常,胎位正不正,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是不是个男孩。
他也知道,医院不给查男孩女孩。医院还有规定,谁给查了,谁受处分。但办法总会有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先去了三医院老丙的家,也没带什么香蕉桔子草莓,只说了一番拜托之类的客气话。老丙说,他女儿就在医院管B超。说话间,老根瞅了一眼老丙穿的鞋,又瞅了一眼他女儿穿着拖鞋的脚。
老丙的女儿说她大后天值班。“伯伯,您让大哥带嫂子去就行。”
第二天下午,老根带了两双皮鞋进了老丙的家。老丙推辞了一番,说:“嗨,给侄媳妇检查一下,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么?这鞋,你还是带回去,送给别人吧!”老根说:“这是专门给您爷儿俩做的,带回去也没法送人。”老丙只好收下了。他女儿去穿上鞋一试,惊喜地叫了起来:“哎呀!太合适了!谢谢伯伯了!我这脚,一只大一只小,很少买到合适的鞋!太谢谢伯伯了!”就去取了一副银镯子,执意让老根带上,说是送给嫂子。这银镯子,是昨天一个求她给做B超的少妇送来的。
检查的结果,老丙的女儿悄悄告诉老根:“是个男孩!”
老根简直高兴坏了。回到家,破例地喝了二两白酒。这才想起那对银镯子,去取出来,交给了小香。小香戴上后,左看右看,非常喜欢。回头看看,大根的房门关着。她关上老根的房门,扑上去,抱住了老根。他禁不住也吻了她一阵子,却又猛地松开了:“哎!哎!酒!酒!娃!娃!”
小香撒娇地冲他笑笑:“没事儿!没事儿!这工夫,你就是天天喝上一斤,也没事儿了!”
小香临产了,老根却不想让她在市区医院生。他担心碰上熟人,人多嘴杂。他提前去了三医院一趟,找到了老丙,对他说想让儿媳妇来这个医院生孩子。“你不知道,我那个傻儿子,原先光在家坐着。这几个月病好了很多,在家里光捣乱!闹得媳妇不得安宁!”
老丙把胸脯一拍:“来这院生孙子?好事耶!那还不好办?”又说,“提前恭喜你了,老弟!”
第二天下午,细雨蒙蒙。老根先用出租车把儿子送到了精神病院。回来后,打点行装,找了一只大包,装上白糖、红糖、尿布、卫生纸,又揣上了三千块钱。拎个塑料桶,给小院里的南瓜浇足了水。到了夜色如墨的八点多,他去外边叫来辆出租车,载上小香,自己也坐了上去,开往已联系好的三医院。路上,他提心吊担,生怕颠着了胎儿,一个劲儿地说师傅师傅请您开慢点儿。
小香住进了妇产科病房。他被老丙安排住在了卫生院的招待所。四个床一间房,十分洁净安静,有风扇。只他一个人住。每天才收十块钱,挺便宜。非常巧合的是,房门口有一个瓜架,架下垂着一黄一绿两个南瓜,还有十几根长长的丝瓜。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回到了家里的小院,又给那几个南瓜浇水。突然,一只硕大的南瓜裂开了口,跳出来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那娃娃红红的脸蛋,扎着两个朝天锥小辫,可爱极了。娃娃朝他跑过来,娇声地叫着爷爷,爷爷!老根抱起娃娃亲着,心里乐得怒放了一朵南瓜花……
四天之后的夜里十一点五十八分,小香被护士用担架车推进了产房。过了四十多分钟,老根听到了小香如杀猪般的声声惨叫,叫声一把又一把地揪着他的心。叫声停了十几秒钟,一时静得出奇!接着,传出了娃娃嘹亮的哭声。老根一听,这肯定是自己的儿子,不!孙子的哭声!儿子,不!他妈的!怎么老是儿子!是孙子!不,是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又过了非常漫长的十几秒钟,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小护士探出头来,问:“谁是贾小香的家属?”老根愣了一下,一听这名竟很生疏。因平时根本不叫小香的大名,竟连她姓什么都忘了,小护士又问了一遍:“谁是贾小香的家属?”老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忙说:“我是!是我!”小护士看了他一眼,说:“生了个女孩,五斤四两!”老根一听,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但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欣喜若狂地跑出了大楼,来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下,望着满天的繁星,口中喃喃地说:“谢谢!谢谢老天爷!老天爷不让我老根家绝了后哇!老天爷您就是打雷打闪劈死我,我也瞑目了!”接着,他冲出了医院大门,沿着门外的公路一阵狂奔,一头扑进了一片麦地里。许多蝈蝈、蚂蚱、青蛙被他惊动了,纷纷飞开跳开。依偎在一起正沉沉酣睡的一对野兔被他惊醒了,惊恐地一蹦三尺多高,逃得离窝远远的,竖着长耳朵,百倍警惕地瞅着这个疯子似的瘦老头儿。老根狂奔出去了老远老远,一下子扑倒在地,手里抓起两把潮湿的泥土,嗷嗷地放声大笑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