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马肉汤

作者:佚名




  不过,有样东西在动。
  布尔米斯特罗夫的脑浆在深色的玻璃上慢慢地往下淌。
  奥利亚摸索到车门把手,一按一拉,人就翻出了吉普车。
  “平坦的……”她把一侧面颊紧贴在布满尘土的静止的柏油路面上。
  马上就有一些汽车开始刹车,车门开始啪啪作响,脚开始移动了。
  “这不是自己的……”奥利亚看了看,四肢着地地支起身子,出乎自己意料地稍稍弯下腰迅速逃跑了起来,还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她半弯着双腿,沿着一条小巷飞跑,并想起了在读三年级时她和莲卡 · 科普捷耶娃因为要得到伏牛果就是这样互相追逐地奔到大门口再奔回去的,莲卡落后时就会大声吼叫。
  “塔吉雅娜 · 多罗宁娜① ……”奥利亚朝一个抱着一卷卷捆扎好的墙纸走来的有点胖的女人看了看。
  那个女人用阴沉的目光目送着奥利亚。
  “民警呢?”奥利亚停下来问道。
  她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按住挂在肩上的包。
  “是02吗?”她问了一声,然后开始拨打手机。
  它却一直不是嗡嗡作响,便是一声也不响。
  “现在怎么办?”奥利亚看了看一只坐在窗口里的灰白色的猫。
  猫在舔爪子。
  “走吧,走吧,走吧……”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迅速地沿着小巷朝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就到了纯洁池塘的林阴道式街心花园。
  “要喝点东西,”她看了一眼售货亭,走上前去,买了一瓶可乐,边走边开始旋开红色的瓶盖。瓶盖下面冒出了白里泛红的泡沫。奥利亚停下脚步,看了看泡沫,于是最近一昼夜没有显露过的那种令人难受得要命的呕吐感又从胃部沿着食道升上来了。奥利亚呕吐出了胆汁。她扔掉瓶子,勉强走到一张长凳跟前,坐了下来。
  “他死了,”她说道,整个世界也都缩成了一团。
  她突然看得到世界上的一切东西。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那里有东西吃,”奥利亚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地说,她想起了有看不见的食物的那套房间。
  她站起来,走到地铁站前,拦住一辆汽车,麻木地赶到了有最高拱门的那幢房子跟前。乘电梯上去后,她找到了那套房间,按了门铃。一个神态安定、面目慈祥、个子不高的上了年岁的女人打开门:
  “您好!我早已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她帮布尔米斯特罗夫做好饭菜,但总是在就餐过程开始前离开的。奥利亚走进大前厅。
  “鲍里斯 · 伊里奇在哪里呢?”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到厨房里去了。
  “他……马上就来……”奥利亚朝餐厅里张望了一眼。
  那里还是放着同一张餐桌,桌上只摆着供一个人用的餐具。没有盛着菜的盘子。
  “可我等啊,等啊!”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在厨房里大声地说了起来。“我以为他取消了这顿饭!可是那样他就会打电话来的,是吗?!”
  奥利亚到厨房里去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把一样东西放进冰箱,关好它的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奥利亚:
  “有什么事吗?”
  奥利亚默默地走了进去,馋涎欲滴地四面张望着。
  “您在找什么东西吗?”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问道。
  “食物在哪里?”
  “什么食物?”
  “我的食物。”
  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脸上带着一种表示没听懂的微笑望着她:
  “可是……冰箱里只有苹果,还有酸牛奶。要给您洗只苹果吗?”
  奥利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不吭声,也不再微笑了。
  奥利亚发现厨房的桌子上有一样用毛巾盖住的东西。她掀起了毛巾。它下面是一只瓷盘,就是马肉汤用来装看不见的食物的那只盘子。不过,盘子里实在是空无一物。
  奥利亚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有苹果、柠檬、两包人造黄油和一袋已启封的酸牛奶。冷冻室里只有冰。
  奥利亚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可是哪儿也没有她的食物。
  奥利亚心里充满了恐惧。她脸色铁青地呆立在厨房中央。
  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小心翼翼地退到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
  奥利亚朝电炉上看了看。一只炉盘上一只套一只地放着三只空锅子,另一只上放着一只空的长柄平底锅。平底锅里放着一听原封未动的没有商标纸的罐头。
  奥利亚双手捧起罐头。罐头沉甸甸的,比普通规格稍大一点。
  奥利亚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声嘶哑而又含糊的呻吟。奥利亚全身颤抖地开始寻找开罐头的刀。可是哪儿也没有它。于是,她把罐头放在桌上,从插着刀的斜放的山毛榉插板里抽出一把最大的刀。它重得像锤子,锋利得像剃刀。奥利亚用双手握住它那拿起来很舒适的黑色把柄,使劲地克制住颤抖,抡起双手一挥,把刀砍入了罐头。
  它那厚实的刀刃像穿透一张纸似的穿透了马口铁。
  “您不会吧!”奥利亚狞笑一声,回头望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用力按下了刀。
  她一生中从未用这种方法开过罐头。猛拉了两下和不齐地割开马口铁后,奥利亚一边急得发抖和跺脚,一边把刀柄拉到另一面,使劲想把裂口拉大。按住罐头边缘的左手滑落了下来,被刀割破了。血滴到了桌子和罐头上。然而,奥利亚望着的不是血,而是像铁天牛的嘴似的慢慢咧开来的那道很难看的裂口:
  “决不许藏起来……坏蛋……”
  马口铁的嘴唇张开了。
  铁天牛的嘴里塞满了稀粪。
  奥利亚的头发竖立了起来。
  罐头里装的是茄子酱。
  “不!”她笑了起来,并转身对着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说。“不对,这……不是……”
  波利娜 · 安德烈耶夫娜有点惊骇地看着她。
  奥利亚吐出一口气,看到了自己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从钩子上取下一块印有一只刺猬在搬蘑菇的厨房里用的小抹布,用它裹上手,从那套房间里走出去了。
  她沿着凉爽的楼梯徒步走下去。
  手机在包里悦耳地响了起来。奥利亚把它取出来,看了看,按了按印有听筒的红色键,把它贴在耳朵上。
  “是鲍里吗?”手机里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奥利亚张开干枯的嘴唇,发出了喉音很重的含含糊糊的声音。
  “是我,我在这里雇用了16个人,他们估计了一下,说是一昼夜内能旋光。但我说的是:我们把面具扔到水里,可是它根本就不会沉没!明白吗,6000只面具……这会是个大问题,毕竟是莫斯科河, 水上警察会赶来的, 那时就糟糕了……汽车却无法开到码头旁边,这里有一堆堆各种各样的垃圾……鲍里,对,你同萨姆索诺夫联系吧,让他派两辆抽粪车来,我们将把面具扔到浅滩上,抽粪车就用软管直接连水一起把它们吸掉,到那时……”
  奥利亚把手机扔进了垃圾管道。
  外面,太阳已不见了,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
  奥利亚用右手按住左手,漫无目的地缓步行走。死气沉沉的世界紧裹着奥利亚,慷慨地向她施舍沉甸甸和冷冰冰的雨水。她吃力地走到了“帕维列茨卡娅”地铁站,看到了脚下的雨水飞溅的电车轨道,停下了脚步。
  看轨道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它们令人感到很安宁。
  奥利亚沿着电车轨道朝市中心走去。
  雨停了,露出了一轮羞答答的太阳。
  奥利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新阿尔巴特街,买了冰激凌,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扔进垃圾箱,拐了个弯,绕过休金专科学校,沿着小巷走去了。
  突然有一样熟悉的白色东西把她的目光吸引住了。小巷里矗立着一家不久前用红砖砌造起来的咖啡馆。它的窗口里坐着奥利亚在布尔米斯特罗夫的办公室里见到过的那个身穿白上衣的人。
  她停住了脚步。
  与白上衣同桌而坐的还有两个人——一个高个儿宽肩膀的金发男子和一个双眼长得距离很近的瘦子。这个人奥利亚也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连廊,跪着的布尔米斯特罗夫,掉落在奥利亚脚上的一张照片。手腕上有一个文身。
  “伊拉……”奥利亚读出声来了。
  三个人边谈边吃小吃。
  奥利亚走进咖啡馆。一个酒吧侍者神情冷漠地看了看她那只紧紧地缠着一条血迹斑斑的毛巾的左手。
  咖啡馆里烟雾腾腾,坐着一些看上去不大正派的人。空位子还有。白上衣和伊拉坐的那张桌子在角落里。奥利亚背对他们地在旁边一张未收拾干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伊拉站起来,走了出去。
  白上衣喝完啤酒,开始抽烟。金发男子在吃东西。
  “第一批货已经搞定,因此您就别再白寄了,明白吗?转寄第二批吧。”
  “这我明白。”
  “不要浪费时间,现在它会有用的。”
  “他们一收到,我马上就再寄。”
  “当然要这样做。”
  他们不再说话了。伊拉很快就回来了,用餐巾揩干了一双湿淋淋的手:
  “办完事后老是想要拉屎。”
  “这是生活的规律,婊子……”金发男子边吃边说道。“我一早就拉过一泡屎了。”
  “听我说,他可是还有一幢别墅吧?”伊拉替自己倒满了啤酒。
  “是的。在马拉霍夫卡镇上,”白上衣回答说。“但地址我不记得了。况且它,这……并不是什么别墅。平平常常的小农舍而已。但地块相当好。”
  “找到地址吧。”
  “跑不掉的。”
  “来,让我们喝一小口……”
  瓶子当的响了一声,伏特加酒流出来了。
  “但愿河马鲍里斯卡在阴间有东西喝和有女人可搞。”
  “啊哈……”
  “干吧。”
  他们干了杯,开始吃小吃。
  奥利亚看了看自己手旁的一把沾满红色沙司的餐刀。摸了摸它的圆圆的柄端。接着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在包里翻了一阵,掏出一把修指甲刀,站起来,走到正在吃东西的白上衣跟前,用尽体内残余的全部力气把刀子刺入了他的头颈。
  “哎呀?”后者像被蜜蜂蜇了一口似的大叫了一声,并用双手抓住了那把刺入头颈的指甲刀。
  金发男子快若闪电地一跃而起,推开椅子,跳到奥利亚身边,像袋鼠那样把双手紧紧地收拢在胸前,动作轻巧但力量极大地一脚踢中了她的左腰。奥利亚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受到过这种打击。她被踢到一边,撞在墙上,滑倒在地上。伊拉站了起来,他的手里亮出了一把手枪。
  “哎呀!哎呀!哎-呀-呀!”白上衣一边欠起身来,一边大叫。
  咖啡馆里的人全都不吭声了,呆呆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奥利亚没有因挨到可怕的一脚而失去知觉,但完全不能再呼吸了。她的心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背靠在墙上,摸了摸自己的左腰。手摸到了有几根肋骨已折断的一个极其陌生的凹陷处。奥利亚一边颤抖和打嗝,一边试着吸气,哪怕吸入一口也行,一口口也行,一口口口口口口也行,但空气没有进入嘴里,好像流产,好像流产
  好像麻醉
  好像麻醉和空咽空咽空咽
  它们是粉红色的它们是红色的它们是炽热的,非常漂漂漂亮的妈妈和麻麻麻醉已经已经已经已经已经已经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奶奶,我的乳房会长出来吗?”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甜皮鞋甜皮鞋。”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刺猬在搬运蘑菇。”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别抽出来,有个屁用,大夫会抽出来的!”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奥利亚,你的小奏鸣曲拉得怎么样?”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这只母狗曾和他在一起呀!”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鲁季克对阿尼卡动过粗!”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娜佳,我们在凉台上给奥莲卡洗澡吗?”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我要把你们全都撕破,婊子!”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把他放到桌子上,你们干吗呀!”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帕尔瓦兹家的猫生了三只小猫。”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安静。”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我要给你个厉害瞧瞧,婊子,我会叫阵的!”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奥利克,交出金龟子!”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老是面壁,有个屁用!”
  “给斯拉维娜雅上过麻药吗?”
  头颈上戳着一把刀子的白上衣被人家从两边架着手扶出去了。侍者把一条餐巾按在被打破的嘴唇上。两个穿运动衫的人举起双手,站在墙边,嘴里还在嚼东西。一只啤酒瓶在地板上滚动。伊拉从一只皮鞘里抽出一把三棱锥子。走到奥利亚跟前。迅速地蹲了下来。锥子插入了奥利亚的心脏。
  不过,她对此已毫无感觉了。
  

[1] [2]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