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好邻居坏邻居

作者:〔美国〕爱德华·P·琼斯/作 叶 倩 谢应喜/译




  “德里克,”沙龙说,“停车,我来帮你……”
  他们一路上经过了卡尔弗特,伍德林。他看着她,这是他们坐上车以来他第一次定下心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我骗了你,”他说,“我骗了你。红色是很不错的颜色,对你再合适不过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不论你穿什么颜色,都很好看。你创造了这个世界;要不是这样,世界要颠个个了。有了你,再有了世界。”他们离波特越来越近了。在离哥伦比亚特区大学只有两个街区时,他停下了车,这里离她的公寓大楼不远了,楼外有守大门的,这在华盛顿是不多见的。“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回去吧,”德里克说,“所有糟糕透顶的事情,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沙龙把他身上的夹克外衣扒开,看见血把里面的蓝色衬衣染成了深色,她用手去摸,手上立刻沾满了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淌。“跟我来,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沙龙一边说着,一边在头脑里计算着自从上次见到德里克以来,已过了多少个年头。三天以后,她准会把这个数字精确到月。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和纸巾,轻轻地压在他身子的一侧。“伤口很严重,但我想还是可以对付得过去,你要配合我。”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膝上。“不要管我了,”他说,“你最好回家去,你最好回到你嫁的那个男人身边去。”
  “进来吧。你帮了我,也让我帮帮你吧。”
  “你应该让你那个了不起的丈夫明白:应该保护好妻子,不应该让你独自一人穿过白人区的丛林地带回家,而他自己却在家里酣头大睡。告诉他婚姻可不是这个样子。”
  她取下浸透了鲜血的手绢和纸巾,放回到她的皮夹子里。她现在不想回家。她想留下来,他去哪里养身子,她也跟着他去哪里。啪哒一声,她合上皮夹子,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父亲领着她走下教堂的通道时,一路上看着两亲家宾客满堂满脸酣笑的样子。教堂里坐满了亲朋好友,特伦斯站在讲经坛旁,等着她的出现,站得直挺挺的,而这之前他和朋友喝酒,整整闹了一夜,两只即将停止产奶的奶牛轮流用舌头舔着他的下身。
  “你回家去吧。”
  “不,”沙龙说道,“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他伸出手去,越过她的身体,为她打开了车门:“还有最后一件事,尼尔一直要让我告诉你,他从来没有……他总是担心你会以为他爱上了你。他希望我澄清这个是非。他不厌其烦地帮助我,现在我也要帮助他把这事说明清楚。”这件事能在心里藏多久啊?藏多久?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地回答道。
  她下了车,关上了车门,他继续沿着康涅狄格大街的方向驶去,车尾部的红灯发出耀眼的光芒,绽放出生命的活力,不久就汇入了华盛顿夜空下无数盏车灯的洪流中。店主答应她,她的宝马车周末就能修好了。特伦斯的梅塞德斯汽车却从未遇到过这么糟糕的一天。
  她把通往住宿楼的大门关上,随即便听见新买的冰箱发出连续而低沉的嗡嗡声,之后是制冰人喀嚓喀嚓敲打着冰块,紧接着冰块一块块被扔进桶里的声音,好似在欢迎她回家来。炉灶上的风扇在不停转动,她把它关了,顺手把并排在灶上的灯开关也给按下了。在起居室里,她注意到留在护士服上的血迹;守门人也许注意到了,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及。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那一块块的血迹似乎还是新鲜的,简直像还在涌动着生命的活力——虽然有些怪异和毛骨悚然,好像血仅在那一秒钟内从德里克的身体里涌出。血还在流淌,流淌……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头顶上那架木制风扇因镀了一层金而显得好不气派,此刻在转动着,悠悠然地,她考虑了良久良久:该不该把它关了。最终,她选择了让它停止旋转。在她读大学期间,全家人搬离了第八大街,那大约是贝宁顿一家离开后两年多的时候。他们一家搬走后,其他户人家也陆续搬了,先是弗塞斯家,紧接着是普里弗斯特家,之后伴着她长大的、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一一搬走了。勒恩·斯塔格在希尔顿饭店为好邻居们准备的最后晚餐上郑重其事地表明:我们一定会拥有光明的未来!现在还住在第十八大街的是什么人呢?坏邻居——这是父亲对那些继他们之后来此的人的称呼。在第一批白人回来并插上旗帜前不久,就举行了那次晚餐聚会。此时,鱼缸上的马达还在一刻不停地嗡嗡作响;照在鱼缸上的那盏小灯还亮着光,她关上灯。那个立体声响——当时买下来花费了她七个月的薪水——虽然没在播放音乐,但电源开关开着,她按下开关,让整个唱机处于休息状态。她把一个手指紧贴在鱼缸外壁上,那一条条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金鱼并没有加予理会。父亲在那次晚餐聚会上起身,给大家敬了第一杯酒,他的手颤抖着,话说不到五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特伦斯睡得很熟,很静,手臂和肩膀都裸露在被子外,一只脚也伸在外面。从床沿边,漂亮的德国挂钟上呆滞的红色数字反射出的亮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和床上,像是在向孩子保证:夜间也有亮光。父亲非常憎恨这样的挂钟,因为上面的数字表明时间一去不返;他相信——他也是这样努力地教会沙龙和她的兄弟们——孩子们应该像他当年那样认识时钟上的时间:即大小指针都是围绕着一圈数字运动的。她站在门道里,看着特伦斯和挂钟,好一阵子,她一直站在那里,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想:夜贼进来了,他也不会知道;她用刀结果他,从此结束他的世界,他也不会知道;她把他弄得窒息,整个世界结束了,他也不会知道。他们对所有的财产支付的保险金——不包括汽车和他们自己的生命——每月共计273.57美元。“花上这笔钱值,”那个卖保险的白人这么说着,把i上的最后一点点上,“心里知道有人保护你,夜间睡觉也踏实了。”知道……知道……
  走进浴室,她脱下了衣服,脱得一丝不挂,甚至连内衣也脱去了,这才发现,外衣上的血浸透了层层的衣服,一直渗透到肌肤上。她把护士服高高地举在自己面前,盯着胸牌凝视良久,却怎么也无法把这名字,这护士服,以及这些东西的主人—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联系在一起。我果真就是人们说的那个我吗?血在流淌,在流淌……德里克他们从来不会把-ing结尾的词后的g发出来。而沙龙小时候最先学会的一件事就是不要省略g的音。她曾被告知,把g的音发出来,是有原因的:它是区别你和其他的人——那些不知道怎么把这个音发出来的头脑简单的人——的标准。沙龙没有冲澡。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看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她或许会觉得不安,特别是想到他一直尾随着自己。可是,想到他一直就在那里——在凄风苦雨中,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寒来暑往,这似乎给予了她一种衡量生命的标尺,尽管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付诸行动。她把浴室的灯关上,在黑暗中伫立了良久良久……回到卧室里,她决定今晚不穿内衣上床睡觉,就像当年赤身裸体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特伦斯动了一下,把脚缩回到被子里,之后又一动不动了。几乎在不经意中,那只昂贵的德国挂钟正面上的红色个位数字由2变成了3。
  (特约编辑孟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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