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眼线

作者:邵广佑




  莽古觉得这两个老毛子还算和气,他有点儿高兴。上校放下咖啡开始说话,彼得洛维奇将他的话翻译给莽古听。“俄国的轻机枪确实不赖,我特地命令射手只打断了你的大腿,就是要活捉你。过一会儿我让医生去给你敷些药,把腿骨接上。”
  秘书上尉递给莽古一支香烟,并用火柴给他点燃。抽洋烟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古斯拉夫上校捋着大胡子说:“莽古少校,我和彼得洛维奇上尉一直想要找一个像你这样拿枪跟俄国人打仗的中国人好好聊聊,以便了解铁岭居民的想法。我觉得你们铁岭人正在犯一个大错误,你们很相信日本人关于‘亚洲人团结起来打跑欧洲人’的宣传,其实日本政府和俄国政府一样,都是想要永久地占领整个满洲,以获得各种利益。”
  莽古摇摇头,不以为然地笑着道:“这烟真是香。可我不能因为抽了你们一根香烟,就听信你们,帮助你们去打日本人,是不是?”
  上校放下杯子,身子向后靠去,继续他的谈话。他说:“我知道你不会立刻信服。好吧,我们不谈俄国和日本,谈谈你自己。前天上午,我们在欧罗巴旅馆逮捕了日军谍报员原口纯孝,现在他就关在你的隔壁。这个原口纯孝先后给你们提供了八十支毛瑟枪和三百发子弹,对吧?”
  莽古一声不吭,因为这是龙威军的秘密,不能跟老毛子承认。特别是,这些事关系到三爷,乱说的人要按照山规被砍头的。
  上校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说道:“知道吗,你们正在做着愚蠢的事情,正在为日本人白白地送死。日本人给你们提供武器,目的是要鼓动你们替他们打击、骚扰俄军。莽古少校,你可以给骚鞑子山的人捎个口信,要他们切断与日本人的联系通道,拒绝日本人提供的枪火。这样做对你们有利,停止针对俄军的军事行动,士兵们就不会白白地送死了。想想看,你们龙威军袭击俄军的兵营,扔下了满地尸体、战马、毛瑟枪,你本人也成了俘虏,值得吗?日本人会感谢你们吗?”
  莽古心情复杂地闭着眼睛,吸一口香烟,没有品出滋味。
  上校抿一小口咖啡,左右捋着大胡子,又说:“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是个十八岁的漂亮姑娘,她真迷人。”
  莽古愣了,也糊涂了——漂亮姑娘,十八岁,老毛子说的这个人是谁呢?
  
  仅仅过了两天,一切都变了,干净的食品没有了,烧酒没有了,药品也没有了。
  莽古又一次被带到二楼的办公室,没有看到古斯拉夫上校和彼得洛维奇上尉。一个小白脸上校和一个大胡子上尉正在审问那个日军谍报员原口纯孝。这次没有了椅子,莽古只得拄着一根简易木拐站在那里听着。两个老毛子军官问话的口气很严厉,而日本人的态度相当顽固。
  “说说你潜入铁岭的目的,你的组织。”
  “可能是一场误会,我只是一个小买卖人。”
  大胡子上尉冷笑一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小帆布书包,拎起底角,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一本《东方杂志》,一张《盛京时报》,还有三张书本大小的白纸,纸上画满了铁岭俄军的分布状况。可以看出,画图的人受过专门训练,图上的军营、战壕、桥梁、房屋、城墙的高度厚度以及树木的标记都画得非常标准。
  “你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中佐衔谍报员,中国名字叫李学荛,日本名字叫原口纯孝。但是,你不可能一个人活动,你至少要有一两个助手,说说他们的姓名,藏在什么地方?”
  原口纯孝摇摇头,骂了一句“可恶的女人”。
  大胡子上尉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毛茸茸的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他说:“原口先生,我们应当好好谈谈,交个朋友。你可以提条件,比如钱,女人。说吧。”
  原口纯孝闭上了眼睛,回了一句“没有什么可说的”。上尉很不满意,用严厉的口气呵斥道:“原口先生,我有必要告诉你,俄国人的酷刑一点儿也不比日本人差,甚至花样还要多些。既然你不肯跟我们合作,那么好,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于是,几个高大的老毛子士兵将小个子原口纯孝带走了。
  
  轮到莽古了。大胡子上尉问话,小白脸上校抽烟。
  “你就是偷袭俄军兵营的要犯、龙威军少校参谋长莽古,对吧?”
  “没错,是这么回事。”
  大胡子上尉蛮横起来,拍一下桌子,问道:“你们龙威军隐藏在什么地方?还有多少人马和毛瑟枪?”
  “你爷我不识数,算不出来有多少,反正满山遍野都是龙威军的人马。”
  小白脸上校以绵里藏针的语调说:“年轻人,不要逞强,受刑的滋味不好受,你的生命还长着呢。当然啦,只要你说出龙威军的藏身地点。”莽古连连摇头,说道:“当叛徒不得好死,我才不干呢!”
  “龙威军很快就要灭了,你干吗还要这么死心塌地的呢?”
  “这叫忠贞,中国人就讲究这个。”
  “莽古少校,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没有尝到酷刑的滋味,我得给你补上。”小白脸上校恼怒地说了一句,大胡子上尉立即命令士兵把莽古带下去。两个老毛子军官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第二步——严刑拷打之后,再硬的铁棍也能揻出弯儿来!
  地下室过道里有一个刑讯室。与那间窄而冰冷的小屋不同,莽古一迈进刑讯室就感到屋子里热烘烘的,并且有种刺鼻的腐败气味。屋子里有一个大炉子,熊熊的火焰烧得正旺,火苗像魔鬼的舌头疯狂地向四周舔着。顶棚上垂吊着两条黑乎乎的铁链子。火炉旁有两个当地人称之为“马杌子”的物件。马杌子做工极其粗糙,四条腿的楔榫突出在横板上,人躺在上面肯定要硌破后背——也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两盏汽灯挂在墙上,灯光远不如炉火明亮,让人感到恐怖又多了三分。
  莽古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条黑铁链子还在悠荡着,好像日军谍报员原口纯孝刚刚被放开。至于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四个俄国士兵把莽古绑在马杌子上,两只手绑在马杌子的两条腿上。俄国士兵脱掉外衣,解开衬衫脖领到胸脯的纽扣,挽起袖子,露出手背和胳膊上的黑毛,以显示他们的强悍。他们每人点燃一支香烟,说起玩笑话,不时发出猥亵的笑声。这工夫莽古已经感觉出后背刀扎似的疼痛,老毛子在捆绑的时候有意将他背部的肩胛骨固定在突出的榫头上。莽古不想在可恶的老毛子面前丢丑,不吭不动地挺着。
  四个俄国士兵抽完了烟,都将烟头往莽古身上摁下去,立刻,烫焦的皮肉冒出黑烟。莽古咬紧牙关,还是一声也没有吭。四个俄国士兵相互看看,很是惊讶。这时,大胡子上尉走过来,哈下腰,又做一次劝说:“莽古少校,要是你现在说出龙威军的藏身地点,还来得及。”
  “少跟你爷来这套!”莽古挺起脑袋,大声地说了一句。
  大胡子上尉很没趣儿,直起身子,朝着四个打手撇了一下嘴。打手们扑上来,用短刀割去莽古的腰带,像片肉似的割掉他左边的裤筒,割掉绷带,将大腿的伤口处放在马杌子的边缘。一个身穿白色大褂戴眼镜的老毛子走了进来,莽古认得,他是曾经给自己医治过腿伤的医生。现在,这个医生手里端着一个银白的盘子,上面是一把亮光四射的羊角锤。
  莽古明白老毛子医生接下来要怎样做。小白脸上校摆摆手,示意那个医生先不要动手,对莽古说:“你得到了古斯拉夫上校和彼得洛维奇上尉的同情,他们都站在俄国‘工人阶级解放斗争协会’一边,现在已经被送进了军事法庭。古斯拉夫上校让这个医生给你接上了断腿,可是你仍然不同我们合作,这让我非常失望。但是上帝要我做一个慈悲的人,我希望你能够开口说话,说出骚鞑子山的秘密。你想怎样做呢?”
  莽古瞪圆了不大的眼睛看着那把锃亮的羊角锤,并不开口说话。
  小白脸上校很得意地说:“刚才,那个日军谍报员差点儿就要被拉出去枪毙。他是个谈判专家,在最后的关头我们达成了一致。他活着出去了,拿到不少的钱,到一个他想去的国家作乐去了。我们希望你也做一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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