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眼线
作者:邵广佑
“那个原口纯孝不算爷们儿!都这时候了,还他妈的哀求老毛子,至于吗?爷再投胎到骚鞑子山,还是一条好汉!”
戴眼镜的医生哈下腰,小声说道:“莽古少校,你才够爷们儿。你的骨头比钢铁还硬,上帝会保佑你的。”说罢他拿起了银盘中的那把羊角锤,砸向断腿的伤口。莽古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5、解谜
“瀛泉凤吕屋”的门面还在,牌匾全部摘了,换了一块写着俄文的木头牌子挂在门旁,两个老毛子士兵持枪站在那里看守。
多伦太坐着马车经过这里,惊讶地问:“那不是日本人开的澡堂子吗,怎么黄铺了?”车夫说:“老毛子给封了,现在那里是老毛子的库房。”
多伦太今天来到铁岭城里,本来应该先到欧罗巴旅馆下车,入住别人预先给他定好的房间,然后等待接头。但他心里有点儿留恋那次洗浴,有点儿留恋那个垢搔女,还想洗一次盆汤,想再次看到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和那对就像两弯渐丰新月的眼睛,想再次让那一双满带温柔的手指给他搓澡……因此他特意绕到“瀛泉凤吕屋”,不料却是这样失望。
车夫四下看看,又说:“老爷,净是古怪的事情。这家日本人股东怕老毛子收拾他,偷偷地溜了,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人竟然来到这里营业了三天,你说这些人胆子大不大!老毛子就跟傻狍子似的,不知道日本股东已经跑了,也不知道有人在这里顶替营业。谁也不会多嘴告诉老毛子。”
进入欧罗巴旅馆三楼的贵客包房,多伦太想着车夫的话,不禁笑了。
他坐在桌子旁喝茶,等待写有接头暗语的纸条像上次那样,从窗外飘进屋子。窗户开着,悦耳的丝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楼外的鸳鸯湖画舫荷花,让人联想到美景佳人的杭州西湖。
一丝微风吹进他的裤腿,多伦太瞅一眼窗户,没有纸条飞进来;他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紧紧关着的房门,但见一张纸条儿从门下贴着地板移过来。多伦太小心地走过去,拾起纸条,将耳朵贴到门上,走廊里铺着地毯,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他靠着门板展开纸条儿一看,上面是与上次完全不同的两行小字。
多伦太这次进城,总统贴耳交代他两件事情,一是探探日本人能不能再给龙威军提供一些枪火,因为大部分的毛瑟枪都在偷袭老毛子兵营时损失了;二是探探骚鞑子山的奸细是谁。总统对各个山头的首领进行了秘密调查,没看出有谁值得怀疑。这是总统的一块心病,也是多伦太的一块心病。
多伦太穿戴整齐即刻赶往花园大道的“相见欢”清音小班。这是个烟花之地,多伦太下了马车一看那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不禁紧张起来,觉得浑身处处都长了梅疮刺挠难忍。自从发生兵营遭到偷袭的事情以来,老毛子加强了治安戒备,把铁岭城里日本人的金融商贸以及工矿企业全部没收,“瀛泉凤吕屋”之类的高级休闲娱乐场所也不复存在,所以这次接头地点改在了这里。
走到“相见欢”门前的那一刻,多伦太感到两腿有点儿打战,呼吸也不通畅,连忙用手捂住心口,好让那颗狂跳的心安定下来。
宽敞的大厅富丽眩目,热气扑脸。一个身着短襟旗袍模样俊俏的年轻女人,大约正在吩咐杂役干什么,说话时手指不停地比划着。多伦太欢喜地走到她的身旁,大吊灯的光辉将一个敦实的影子投到她的脚下。那女人一扭头,见是一个衣裳光鲜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随即堆起笑脸打招呼:“这位少爷,初次迈进相见欢的门吧?”多伦太拘谨地答了一声“是”。
“姑娘的牌子都在那边,看看有属意的没有?”
“噢,我,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带来了各种香水,不知你们要不要?”多伦太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俄国人常常拎着的那种皮包拍了一下。
杂役按吩咐干活去了,大厅里不断有客来客走。那女人将一双好看的新月似的眼睛睁圆,四下看看,说道:“姑娘们很喜欢香水,你跟我来。”
这时候,一帮戴着标有“搜查”字样黄袖标的老毛子走了进来。俊俏女人大声说:“你的香水都是洋货,挺不错的,跟我去问问姑娘们出个什么价钱吧。”两个人刚要走,老毛子围上来用枪一横把他们拦住了,嘴里喝道:“搜查!搜查!”
多伦太把皮包放在地上,高举双手站好,顺从地让老毛子搜查。那个小头目走过来,把多伦太打量一遍,要士兵把他带走。俊俏女人满脸是笑,掏出一个手绢包,塞到小头目的手里,说道:“这里哪有什么红胡子和特嫌,都是来玩儿的!长官,我这里全指望这些客人吃饭,您开开恩高抬贵手,你们要是喜欢哪个姑娘,尽管跟我说。”小头目也笑了,边用俄语说着“好、好”,边把沉甸甸的手绢包揣进马裤兜里。他转身对多伦太说:“这是个销魂的好地方,你给美女带来了香水,她们都喜欢你。”说完摆了一下头,先自走了,另外几个老毛子啥也没说,跟在他的后面。
俊俏女人送走老毛子,回来对多伦太说:“拿着皮包跟我来吧。”就带着他上楼去了。
这里的姑娘们都管这位俊俏女人叫梁妈妈,她虽为“妈妈”,其实也只有二十岁。梁妈妈扭动腰身,款款而上,两只绿底红花高跟绣鞋像两只蝴蝶在翩翩起落。她苗条的腰身轻柔地晃着,浑圆的臀部略带夸张地扭动,两条白皙的大腿从根部到脚踝的袜腰处全部脱离了短襟旗袍,在多伦太的眼前一屈一直地展示着。多伦太既不能闭上眼睛,也不能转过身去,只能瞪大了眼睛慌张地看着。梁妈妈觉得身后的脚步声有点儿凌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多伦太觉得她那双勾人魂魄的新月眼里流露出一种亲切感。
梁妈妈把多伦太带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给多伦太倒了一杯香茶。
“你是给柜上干呢,还是给自己干呢?”
这是今天接头暗语的上句。
“给柜上干,我是个跑外的劳金。”
多伦太连忙回了下句。他想,今天真顺利,一见面就接上了头,可不像在瀛泉凤吕屋那么难以判断,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是在跟谁接头。
梁妈妈小声说:“袭击俄国兵营一战,外国很多报纸都登了消息,俄国人丢了颜面,已经更换了铁岭的驻防司令。日本人对龙威军的表现深感满意,因此他们决定再给龙威军调拨三十支毛瑟枪以及弹药。”多伦太乐了,说道:“有了枪火的补充,骚鞑子山可以重振旗鼓了。”
梁妈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头也没抬,说道:“想过没有,他们日本人凭啥要扶持龙威军?”
多伦太说:“想过,小日本拿咱们中国人当枪筒子使唤。”
梁妈妈睁大了眼睛看着多伦太,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三十支毛瑟枪还要不要了?”
多伦太干脆地说:“要啊,不要白不要。枪在龙威军的手里,小日本支使不动咱们。”
梁妈妈笑了,是很好看的微笑。
喝了一口茶水,梁妈妈把头凑过去,悄声说:“骚鞑子山出了奸细,知道吗?”
“哦,奸细,哦……”多伦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兰清香,品味似曾见过的微笑,心猿意马起来。
梁妈妈摇摇头,把她的话又说了一遍。多伦太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回答说:“知道出了奸细,但不知道是谁?”
“牡丹。”
“谁?牡丹?”
牡丹是二爷莽古的二夫人。多伦太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妈妈,而梁妈妈正低头喝着茶水。
“梁妈妈,你说谁是奸细,牡丹?”
“错不了,牡丹!”梁妈妈的语气十分肯定,“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中佐衔谍报员原口纯孝,培养了一个中国姑娘当他的助手,这姑娘今年十八岁,长得漂亮,功夫也好,就是牡丹。去年四月初三,西城普佑寺大道的闹市失火,牡丹假扮落难女子,正在城里联络弟兄的莽古搭救了她,把她带上了骚鞑子山,收作了二夫人。牡丹混进骚鞑子山,目的是要给日本陆军提供民众武装的动向,以便彻底掌握龙威军!骚鞑子山的人都以为牡丹只是一个平常女子,谁也不注意她的行动。二爷是军师,牡丹自然知道偷袭俄国兵营的行动,她抢先一步把情报传递给了俄国人,致使偷袭战斗失利,莽古也成了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