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乌尔禾
作者:红 柯
“因为燕子是我带走的,我是罪魁祸首,你老惦记着我,我能给全世界说清楚就是没法给你说清楚。你现在还相信燕子在我身边吗?”
“我深信不疑。”
小桌上有一包花生一包蚕豆、一碟凉肉、两瓶五五大曲,就是五公里往北五五新镇产的大众化白酒,算是奎屯的土特产吧。王卫疆喝一口酒嚼一颗蚕豆,花生和凉肉基本没动。朱瑞光喝酒不动筷子。朱瑞的脸就红得厉害。王卫疆劝朱瑞:“吃点吃点,干喝伤人呢。”
“你不想伤我就应该相信我。”
“我要不相信我就不把你带到房子里。”
“那你还说燕子在我身边,你瓤我里,讽刺我哩,看我的笑话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说是哪个意思?”
“兄弟啊你就不想想,我们喜欢过的女人,这一辈子会离开我们吗?哪怕她跟我们待过一会,快得跟闪电一样!”
朱瑞呼地站起来了,拎着酒瓶子跟吹喇叭声跟一个号兵一样扬脖子嘟嘟嘟把酒瓶吹得如此嘹亮,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可一点醉态也没有,来回走了好几圈,走到王卫疆跟前盯着王卫疆眼睛盯了好半天。
“精辟啊精辟!老兄你咋这么精辟,你他娘的跟哲学家一样了嘛!”
“我认识燕子比你早。”
“还能早到哪里去嘛,不就是技工学校同学三年嘛。”
“我俩小时候就认识。”
“吹牛皮了嘛,一个在乌尔禾,一个在托里。”
“放生羊你该听过吗?”
朱瑞就愣住了。
“乌尔禾西边有个牧场你知道吗?”
“到托里有个大戈壁呀。”
“穿过大戈壁的羊才叫放生羊。”
“我服了你了。”
“服了就好,就把这盘子肉喋了。”
有好多人在外边偷看,大家都知道王卫疆朱瑞与燕子的事情,怕他们打起来,就在窗户外边待着,一有情况就往里冲。听了半天,啥事也没有,就剩下邻居两口子和孩子和狗。邻居家的男人就告诉老婆:“两个二球吃冷菜非吃出病不可,快煮上些羊肉。”邻居家的女人就炖了一锅羊肉,端过去。王卫疆正给朱瑞讲放生羊,羊肉就上来了。朱瑞又是一惊,佩服得不得了。“羊肉咋就这么好呢,好得叫人说都说不出来了。”邻居家女人就说:“快吃快吃,知道羊肉好就快吃多吃”。羊肉可是太及时了,把酒劲全给解了。肉汤也喝了。满屋子的羊肉香味。好多年以后,他们想起这盆羊肉,就情不自禁地咂嘴点头,当时他们给人家连道谢的话都不说一句,好像应该如此,理应如此,好像这盆羊肉是燕子做好送过来的。显然是酒的作用,虽然没有醉,想入非非浮想联翩的可能还是有的。邻居不会计较的,帮忙帮到底,谁会计较这些呢。
还真要感谢那盆羊肉,把两个狗东西吃好了,吃精神了,朱瑞就给王卫疆仔细讲了他和燕子在乌鲁木齐的事情。确切讲不是他跟燕子,而是燕子跟另外一个男人的故事。他跟燕子的故事王卫疆全知道,奎屯西郊五公里的人全都知道。当然不包括燕子对自己过去的描述,这是王卫疆所不知道的,基本上与海力布叔叔对燕子的印象相吻合。王卫疆还是喜欢听的。我们可以想像故事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快要出现了。朱瑞的声音都变了,王卫疆都认不出他了,这是朱瑞的声音吗?王卫疆坐起来,王卫疆趿上鞋,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了,也让朱瑞喝了,还是不对劲,客观地讲是一股神秘的力量借用了朱瑞的嘴巴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让人听起来如此的客观公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在这个陌生人的声音里,把燕子与朱瑞的分手归结为女人在婚礼前夕的矛盾与慌乱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
他们的生活安定下来了,朱瑞在三个单位上班,有两个是兼职的,朱瑞满足得不得了。朱瑞下岗五六年了,想想当年的朱瑞有多狼狈,安身立命的单位在奎屯棉纺厂,棉纺厂与南方一家私营企业合并,肯定要裁人,朱瑞第一批被裁掉了。朱瑞走出厂门的时候告诉新上岗的门卫,“这个厂子完了,完掉了。”新门卫冷笑道:“是你完了,不是厂子完了,你搞清楚。”
“我被裁了。”
“你知道裁了就好。”
“厂子被骟了。”门卫就愣了。朱瑞就告诉门卫:“我就是被摘掉的睾丸。”
这颗血淋淋的睾丸凭着机修工的手艺进了烟厂,竟然会鼓捣那些新设备。好日子刚过了两天,烟厂与山东将军集团合并,朱瑞这颗睾丸又血淋淋的被摘掉了。后边的事情就不细讲了,朱瑞又进了奎屯酒厂,酒厂倒闭,进了奎屯机械厂,机械厂倒闭,他走哪哪垮掉。他就不再嚷嚷自己是什么鸡巴睾丸了,混到这份上还谈什么造血功能?他在奎屯西郊五公里的“陕西汽补”小作坊给来来往往的汽车补轮胎的时候,已经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了,没脾气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在乌鲁木齐扎下根,他又不是没来过乌鲁木齐,混不下去又回去了。现在又回来了。
二宫这个位置相当于五公里在奎屯的位置。已经相当不错了。朱瑞是个大忙人了,挣钱不多,只要不闲着,有活干,朱瑞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何况身边还有个燕子。
燕子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燕子开始考虑把工作关系转过来,她是有会计证书的,她显然比朱瑞的境况好。她原来就有稳定的工作嘛。让她安心的最大理由就是她越来越漂亮了。她回过一次奎屯,单位人快要认不出她了。乌鲁木齐到底是个大地方。啧啧啧,把人出落成这样子,女大十八变,燕子好像还是个小姑娘。大家一口咬定燕子还会变的。有个老大姐跟巫婆似的扫大家一眼,“你们发现没有,燕子的脸盘还没有定型,还有很大的可塑性。”年轻姑娘就嚷起来了:“燕子已经漂亮成这样子,还要漂亮下去,让我们这些人活不活啊!”大家就认定燕子有什么秘密。燕子笑而不答。也有人认为燕子整容了,大地方的美容院,好家伙,都是照着电影明星的样子重新塑造你的形象。燕子就问大家:“你看我像哪个明星?”还真把大家给问住了,大家仔细看燕子时发现燕子跟哪个明星也不搭边,这正是燕子所希望的。燕子给大家留下她在乌鲁木齐的地址:二宫。有人就怪怪地笑,燕子没发现。大家都知道燕子与王卫疆的事情,也都知道燕子与朱瑞的事情。
二宫的另一个叫法是二工。据说是清朝的时候一支越南人政治避难被朝廷安置在乌鲁木齐西郊开垦荒地,工程量极大,就按工段定地方,就这么一工、二工、三工排列下去。二工大概是当时最繁华的地方,许多工段最后都废弃了,二工一直顽强地繁衍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把二工改为二宫。燕子和朱瑞倾向于二宫,宫是宫殿的意思,意味着繁华典雅庄严,相当于北京、上海一样。新疆人就有这种习惯,有许多叫西湖的地方。杭州的西湖太美了,新疆人就把家乡最美的那一块地方叫西湖。据说越南人定居的地方最初叫安南工,扎下根了,一代又一代完全被大地融化了,成了真正的新疆人了,他们自己就把安南工称为二宫。其实大街上二宫二工到处都是,朱瑞就问人家为什么不统一一下,用一个地名?人家就告诉他:二工容易找工作嘛,你不是一来就找到工作了吗?
“我找工作都找怕了,不想找了,只想照着一个工作干到老,照着一个灶眼烧下去。”
“你安稳了还有人没安稳嘛。”
朱瑞就告诉燕子:“ 管它呢,咱就认二宫,跟住宫殿一样。有女人,戈壁滩也能变成宫殿。那真是好时光啊!”
燕子从奎屯回来以后,就不那么乐观了,她虽然没有发现人家脸上怪怪的神情,可她还是意识到二宫所暗示的复杂含义。她开始催朱瑞了,加快步伐向婚礼进军,她比朱瑞更热心。婚期很快就定下来了,最关键的房子问题解决了,他们租到了砖房,完全可以跟奎屯西郊的那栋房子相媲美。收拾房子的时候燕子就自然想起奎屯那栋房子,也只在她脑子里闪了那么一下。很快搬进了几件家具,那个年代流行的沙发床他们都有了,还有真正的沙发,只能坐两个人的小沙发、小茶几、几个小板凳可以弥补这些不足。墙纸窗帘都是燕子亲手做的。燕子忙出忙进,那样子就像春天穿过大漠飞入绿洲到屋檐下搭巢的燕子。衔泥夹枝,细心打理,婚礼前一个月做完了很多的活,漂亮的新房静悄悄的,燕子可以松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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