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拉丁美洲小说两人谈

作者:申宝楼/译




  略:听说有一次巴西政府通过一项法令取消了一种传染病……
  马: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们开始找这样的事例,结果找到了数千个。
  略:或者说,杀害工人这件事不仅是历史事实,而且……
  马:不仅是历史事实,我在小说里也写明了这项法令的编号,政府就是通过它授权枪杀工人的,而且也注明了签署这项法令的将军的名字和书记官的名字。这些都写在那儿,材料保存在国家档案馆,人们现在从小说里看到了这件事,以为是夸大其词……
  略:好,奇怪的是大屠杀这件事放在书里一点也没有做作之感。我认为它与书中的那种有点幻觉似的气氛完全融成了一体。大屠杀里那个幸存者最后苏醒了,这件事本身——嗯,永远也弄不清他是复活了还是遇害了,或者是个幸存者——,你把这整个事件写得如此朦胧,非常有意思。
  马:举个例子,在墨西哥谁也不相信埃米利亚诺•萨巴塔墨西哥革命领袖(约1879—1919)。已经死了。
  略:综上所述,我认为我们对于你进行工作的材料,即作家据以创作的素材已经有一个概念了:这就是个人阅历、文化经历、历史事件、社会事件。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些材料、把这些成分变成文学……如何使它们通过语言变成一种想像的现实。
  马:这纯粹是个技术问题。
  略:好,我很高兴你能谈一点技术问题,语言问题和技术……
  马:你看,我动手写《百年孤独》时是16岁……
  略:为什么不谈谈你最初的几本书?从第一本开始。
  马:因为第一本书恰恰就是《百年孤独》……我动笔以后,突然发现这个“包裹”太大了,当时我就想坐下来叙述现在我在书里讲的这些事……
  略:在你那个年纪就已经想叙述马贡多的历史?
  马:不只是想叙述,而且当时就写了第一节,就是现在《百年孤独》的第一节。但是我意识到我对付不了这个“包裹”。我自己当时也不相信我讲的那些事情,但是我清楚我讲的事确系事实,我也觉察到存在的困难纯粹是技术性的问题,就是说我还没有掌握足以使我讲述的事情变成令人可信的故事的语言和技术要素。这样我就把它搁下了,与此同时,我写了四本书。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困难始终是找到一种语言和语气能使我说的这些事情变成令人可信的故事。
  略:而你,你17岁时就有了写这本书的打算,当时你已经觉得自己是个作家了吗?你已觉得将是一个完全致力于写作的人吗?你已感到文学将成为你的毕生事业吗?
  马:嗯,有过一件事,只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它在我的作家生涯中可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我8岁到10岁的时候,我们,就是说我家庭的全体成员,离开阿拉卡塔卡那个小镇,搬到另一个地方住了下来;我15岁那一年,碰上我母亲要去阿拉卡塔卡出卖我已经和你们说到过的那座房子,里面死过不少人。于是我就很自然地对她说:“我陪你去。”到了阿拉卡塔卡,发现一切如旧,就是稍微变了点样,带点诗意。我透过房屋的窗户看到了一件已为我们大家所证实的事情,即那些我们本来想像得如何宽阔的街道,变得又小又窄,房屋也不像我们设想的那么高大,而且外形过于千篇一律,它们都被时间和贫穷啮食得面目全非,透过那些窗户,我们看到屋子里的家具仍然是原来的那些,但实际上已增添了15年的历史。炎热的气温,加上飞扬的尘土,那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中午,呼吸时都感到灰尘的存在,镇上要修建贮放自来水的蓄水池,人们不得不把活儿放到夜里干,因为白天工具被太阳晒得不能摸。我和我母亲就像穿过一座幻影中的小镇一样从镇上走过,街上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当时我确信我母亲和我一样,为目睹小镇被时间刻上的变化而黯然神伤。我们走到了街角上的一个小药店门前,里面坐着个女人,在缝衣服,我母亲跨进门里,走到那个妇女的身边,问候道:“您好吗,大姐?”对方抬起头,一下子和我母亲拥抱在一起,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哭了半小时。就是这时候,我萌发了想用文字叙述这件事情详细经过的想法。
  略:当时你几岁?
  马:当时我15岁。17岁前文说是16岁,两处说法不一致。时我开始写《百年孤独》,但我发现无力胜任这件事,因为我缺少技术素养,但整个故事的情节已都有了。于是我不得不先写了四本书,以便学会写《百年孤独》。所以,最大的难点在于首先学会写作,这也是我认为带有神秘性的地方。这是一个人天生就具备的,它决定一个人是成为作家还是当速记员。一个人可以通过阅读、工作来学习写作,但特别要懂得,写作是排他性的志趣,写作是他唯一的愿望,其他一切都处于次要地位。
  略:但是,在写书之前,你干过其它很多事,对吗?起初,你不可能把文学变成你唯一的活动,你就干起了新闻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谈谈你在写《百年孤独》之前如何把新闻工作与文学创作协调起来的?
  马:嗯,不。对于我来说,新闻工作一向是次要的活动。我一直认为搞新闻只是为了有口饭吃。我所企求的是做个作家,但是我需要以别的事情来谋生。
  略:你认为同时进行这两种活动妨碍你实践你的爱好吗?或者相反,给你在这方面以帮助和鼓励并为你的创作提供经验?
  马: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认为是有助于我的写作的,但实际上,所有的其它活动都有碍于作家的实践。因为一个人他所企求的就是成为作家,别的事情只会碍手碍脚,他只会为不得不干这些事而十分苦恼。我不同意过去的那种说法,即作家必须历尽艰辛、备受折磨才能成为好作家。我确实相信,如果一个作家在家庭事务和经济问题上无任何后顾之忧,在我们作家能马马虎虎混得过去的这种低水平的生活条件下,他自己的身体越好,他的子女和爱人越健康,他就越能写出较好的作品;说恶劣的经济条件有助于作家创作这不确实,因为作家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写作,对写作最有利的条件就是作家对上面说的这些问题无任何牵挂。
  现在,也有另外的事:我本可以接受奖学金、接受津贴,一句话,接受所有那些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帮助作家的办法来解决我作为作家所存在的那些问题,但是,我断然拒绝了,我知道,我们这些被称之为拉丁美洲新作家的人都会赞同我这样做。胡利奥•科塔萨尔是个例子,我们认为作家的尊严不能接受津贴来写作,而且所有的津贴都在某种意义上使你受束缚。
  略:哪一种津贴?因为一个作家为社会所阅读、所保护、所养活,这也是间接津贴的一种方式……
  马:当然,有一系列的困难取决于我们拉丁美洲的制度。但是你、科塔萨尔、富恩特斯、卡彭铁尔,还有其他人的情况表明,你们用20年的辛劳,20年的苦斗,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终于获得了读者的反响。我们想证明,在拉丁美洲,我们作家是可以靠读者生活的,这是我们作家可以接受的唯一津贴。
  略:好,我认为现在我们来谈谈当代拉丁美洲作家,将是令人感兴趣的事。人们对于拉丁美洲小说的“爆炸”现象谈得很多,毫无疑问,这是事实。在最近10年到15年里发生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事,过去,我认为拉丁美洲读者对本大陆的任何作家都抱有成见,他们认为,一个拉丁美洲作家如果不能表明他是好作家,凭他拉丁美洲人的身份,他就是坏作家;相反,一个欧洲作家,如果他没有表明他是坏作家,单凭他欧洲人的身份,他就是好作家。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拉丁美洲作家的读者增加了不计其数;拉丁美洲的小说家不仅在拉丁美洲,而且在欧洲,在美国,都拥有数量确实令人惊异的读者。人们阅读他们的作品,并给予非常积极的评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马:你瞧,我可不知道。我非常惊讶……我认为有一个实际因素……
  略:我想跟你说,不能讲30年前的拉丁美洲作家没有当代的拉丁美洲作家有能耐,他们几乎总是处于可动员状态根据拉丁美洲一些国家有关法律的规定,凡年满18至24岁的健康男性公民都有服兵役的义务,但和平时期并非所有适龄者都会同时被应召入伍,那些未入伍者就属于“可动员者”之列,每个星期天必须去指定地点报到,接受军事教育和训练。巴尔加斯•略萨在这里借用此词比喻那些为平时生计所迫不得不从事谋生糊口的工作,只有星期天才能搞一点创作的作家。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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