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姐姐的绝经
作者：〔韩国〕金 薰 作 薛 舟 徐丽红 译
我买新公寓的时候，姐姐资助我的那五千万是好不容易从掠夺者手中留下的少部分钱。搬家的时候，我要买与小户型匹配的小型冰箱和空调，还有洗衣机和衣柜，总共花了六百万，这些钱也是姐姐花的。姐姐到代理店，先把钱交上，等到搬家那天，家具正好送到新公寓。姐姐挑选了旁边带葡萄纹蕾丝的亚麻窗帘，挂在阳台的窗户上，还买了两瓶炒青椒鯷鱼用的酿造酱油。搬家那天，姐姐给我买了条棉布围裙，围在身上，感觉软软的。没有口袋，胸前部分是圆形，不像洗碗时戴的围裙，更像睡衣或衬裙。
——姐姐，这真的是围裙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像衬裙似的。
——那你就穿在里面好了。
姐姐趴在地上拖地板，她抬头看了看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的我，笑了。姐姐的笑声只是轻轻摇了摇笑的外壳，就消失了。她的笑声听起来那么凄凉，我炒青椒的胳膊突然没了力气。
傍晚，我和姐姐收拾好东西，每人倒一杯红色威士忌，面对面坐在阳台前的桌子旁。
——这是八层吗？是十五坪吧？
——不，这里是九层，十三坪。
——江面那么宽，公寓看起来有一百坪。
姐姐轻轻摇晃着威士忌酒杯，闻了闻味道，舔了舔粘在杯子边缘的红色汁液。
——威士忌的味道歪歪扭扭，你尝尝。
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威士忌的香味扩散进我的喉咙。那是酸味中带着棱角，尚未成熟的年轻威士忌。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太瘦弱了。瘦而尖锐，后面似乎很光滑。
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姐姐每到晚上就会变得话多。姐姐的话不是说给别人听，只有她自己听得懂，也只对她自己有效。也就是说，她说话和不说话没有什么区别。我无法介入姐姐的自言自语。
在江口的尽头，江水重重地向西弯曲。虽然看不见大海，但是大海的力量却深深地影响着江水。涨潮的时候，江水向岛心方向倒流，退潮的时候，江水就向大海方向汹涌。流向掉转的涨潮时分，江水想要朝下流淌的力量和大海向上奔涌的力量相互碰撞，江水吐出白色的泡沫，高高耸立；傍晚退潮时分，江水被猛然吸收，仿佛能听见江底脱落的声音。黄昏，水全部流走了，低低地伏在江水两侧的沙滩湿漉漉地暴露出来，江面突然变得宁静，只露出弯曲的骨骼，潮水又从弯曲的远方无声无息地靠近过来。
傍晚，江面变得很低，同时也最宽。对面的山渐渐远去，晚霞渗进了阴沉的时间。向着江面弯曲的远方，晚霞越来越浓艳。离去的飞机消失在晚霞中，进入金浦的飞机从晚霞中钻出来，越来越近。晚霞中消失成点的飞机和圆点般露出的飞机都像飞机的胎儿，或者出现之前的痕迹，消失的飞机和靠近的飞机并没有什么两样。
——真像鱼，你看看鱼鳍，尾巴上还有鱼鳍。你看看，它怎么好像渗进去了？那里面真的有人吗？
的确如此，每到傍晚时分，姐姐的话就格外多。
那个男人回家的时候，内衣会粘着我那件安哥拉羊毛衫的毛吗？他的妻子从丈夫内衣上摘下羊毛的时候，羊毛会在他们家温暖的地面上蠕动吗？
我想把那个男人称为“他”，就像对过去妊娠反应的回忆，没有对象，也没有固定的人。我想把那个男人称为“他”，感觉那个男人只是男人中的一员。我想把那个男人称为“你”，可是要想真正变成“你”，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似乎不是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你”。所以我只好把那个男人称为“他”。也许这样才更准确，没办法。
没办法，我把那个男人定义为“他”，突然感觉“他”和我就像没有缘分的陌生的事物，于是我感到愤怒。我无法忍受，所以我感到无奈。无奈之下，我决定把那个男人称为“那个人”，定义为“那个人”之后，我愤怒的心情多少有些缓解。既然是无可奈何，也只好这样了。
搬到新公寓后的第二天，我第一次和那个人见面。妍珠已经送到美国，丈夫也分手了，就在面对这一次次离别的过程中，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个人出现了，向我靠近，我不知道那个人会走到哪里。
搬家前几天，妍珠在美国的大学定下来了。妍珠说她要办理入学手续，需要财产保证材料，让我把她父亲的英文在职证明书和过去两年来的所得税缴纳证明以特快专递的形式寄给她。从大洋彼岸传来的妍珠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激动，这种兴奋和激动来源于新学校和陌生而神奇的未来的诱惑。
——妈妈，这所学校是常春藤联盟，美国东北部的名牌大学，历史悠久，建筑物都是旧式的大理石建筑，西方的学生长得太帅了，妈妈您明年也来看看吧。
——妈妈也知道常春藤联盟。去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还是医学奖的那个人就是那所学校的教授吧？就是那个研究气味起源的人。
气味烙刻在人的潜意识，能够唤起遥远的记忆，这是那位教授的研究结果。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那是医化学，妈妈，和我的专业差不多。听说要是读研究生，就能听那位教授讲课了。
——你也研究气味吗？……一定很难吧。
——哎呀，妈妈。气味学太难了，我现在还没定呢。
——是啊，慢慢做决定。可是你个子小，学校里的书桌和公寓里的灶台是不是很高？
——妈妈您真是的，现在需要讨论这个问题吗？快把材料给我寄过来吧。必须要原件，不能用传真，用特快专递寄给我。
——知道了，所得税缴纳证明书可以不用英文吗？
——只要数字和缴纳日期准确，有税务署长的盖章就行。爸爸缴纳了很多所得税，应该可以顺利通过审核。我爸爸还好吧？
——还好，我们在这边都很好。听到你入学的消息，你爸爸也会很开心。还有乡下的大伯，附近的长辈们都会为你高兴，说不定又会寄钱来，让我们大摆宴席。妈妈会把材料寄给你的。
在职证明书要去丈夫的公司开，所得税缴纳证明需要税务署长在公司备好的材料上盖章。我不知道该对丈夫说，还是该对丈夫的属下职员说，最后我还是往公司打了电话。丈夫的女秘书接了电话。那是个聪明、眼疾手快的女人，帮我和丈夫做了很多事，她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啊，是专务夫人啊？上次公司举行重要人物夫人聚会，您没有参加，大家都很遗憾呢。会长夫人给您的礼物还在我手里。
我等着女秘书主动说 “我把电话转给韩专务了”，或者“韩专务现在外出了”。
——听说您的女儿出国留学了。您就当作女儿出嫁了吧。韩专务也到国外出差了，您现在一定很寂寞。昨天韩专务发来传真，说他可能推迟几天回国。
丈夫到国外出差了。幸好我没主动说让她找丈夫接电话。丈夫希望我不让他们公司的职员看出我们分手的迹象。他的这个要求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便，我不得不变得狡猾。
——孩子她爸爸不在公司，所以我只好拜托崔秘书了……
我流利地开了头，然后把准备材料的事交给了女秘书。
——明天之前我一定准备好。还有会长夫人送给您的礼物也在我这里，我会让司机把礼物和材料一起送到您府上。
府上？应该是指以前住过的丈夫的家。
——不用了，明天我正好去市里一趟，还是我到公司取吧。
总算渡过了危机。
——啊，是吗？材料由人事部掌管，明天您要是到市里的话，就给金部长打电话吧，我会跟他打招呼的。金部长，您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