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在宫殿的荫庇下
作者:伊万·沙米亚金
瞧,这就是他——他的亲爱的副职伊万·菲利波维奇,一个喜欢出差的人,所有的汽车制造厂的厂长们的朋友。
斯特里热夫斯基甚至连心跳也加剧了。该走上前去呢,还是该悄悄地在顾客群中消失而去?普里托卡正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见面时会表现得怎么样?将会怎么看待我?像有钱人看待穷人那样——瞧不起我吗?要知道,我可是不会觉得难为情的,让他去见……好像真了不起似的,大人物啊!
要是他像个人似的对待他,那就有理由像从前那样真诚地谈一会儿。走上前去了。肩并肩地停在了他身旁。
伊万转过头来,好像是真心地感到高兴了:
“哎呀!我看见谁啦!是你吗,亚当·法杰耶维奇?看上去气色真好啊!复元了。可我呢,看看吧,我瘦了……”
的确,与同他并排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时候相比较,普里托卡是瘦了一点。
“是吃这种食物吃瘦的吗?”斯特里热夫斯基带着尖刻的冷笑朝手推车点了一下头。普里托卡有点发窘了。
“过命名日的妻子……”
“啊—啊,”亚当相信了他买这些昂贵物品的理由。“请向叶甫盖尼雅·瓦西里耶夫娜……我没忘记她的名字吧?——转达我的祝贺。年龄我就不问了。我们的妻子永远是年轻的,虽说早已当上了奶奶。”
“亚当·法杰耶维奇,我可是因事务繁忙而变瘦的。远离市场的人们认为,企业家的生活就是躺在火坑上和张着嘴:甜馅饺子会自己掉下来的,就像果戈理的那位主人公那样。他叫什么名字?是叫帕丘克吗?你不是这样想的吧?”
“我吗?”他想得更糟,但说出口来会使关系变得难以处理。“我不会去想人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的事。我思考的是制度。你可以嘲笑我一顿,但我仍旧坚信,我们孙辈的前途就在社会主义里。社会主义就在基督教义之中。”
“你信上帝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信了没信,可是我看过《圣经》了。三卷《基督教百科全书》也仔细研究过一遍。好像稍许变得聪明一点了。真是一种万古流芳的哲学啊!”
“就是说,你是在靠看书过日子吧?”把手推车推到收款处跟前后,普里托卡问道。“可是靠圣灵你是活不下去的。还需要在他身上添加灌肠。我知道你的退休金是多少。我自己也在领这种……”
“你是靠退休金开店的吗?”亚当·法杰耶维奇气得像心绞痛发作似的感到胸闷。可是他心里却命令自己:“别失去自制。我不善于同‘新人’谈话。”
“是店在养我。我不会抱怨的。我有理由买白兰地。你没有在什么地方挣外块吗?”
“在什么地方呢?人家不需要这种技术保养员。有德国人就够了。”
“是的,单靠退休金你是发不了大财的。”
“妻子还在工作。在广播电台里当打字员。”
“瞧,我把你妻子的名字给忘了。真惭愧。”
“她叫加利娜·普罗科菲耶夫娜。”
“真普通。但是越普通就越难记住。”
普里托卡在收款处结账结了很久——买的东西很多。斯特里热夫斯基——没有包,空着双手走过了收款处,但在出口处前面停了下来:等着与旧同事告别。后者捧着两只大大的纸袋。
“要帮你拿吗?”
“帮我拿到汽车跟前吧。”
“你自己开车吗?”
“自己开。”
到停车场的路并不远。
普里托卡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身体还相当结实的“无产者”,产生了一个念头,并因此而微微一笑。
“你要知道,亚当·法杰耶维奇,到我这儿来工作吧。”
斯特里热夫斯基惊讶地扬起了花白的双眉。沉默了一会儿。
“做什么?”
“不去当加油工吗?”
“不去!”
“要当个无忧无虑的人……可我们不是那些有势力的人物。外出很多。抛开自己的尊严,来……当看守人吧。”
“当看守人吗?”
“要看守的不是商店。不是加油柱。是别墅。”
“你有一幢需要一个长工看守的别墅吗?”
“现在一切东西都需要加以看守。想一想吧。我为这种值班工作付给你一百美元,比付给任何人的都要多。现在的钱啊!给你,这就是我的名片。这里没有家里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别墅里的电话号码。是办公室的。可是我在那里待得并不久。要是你拿定了主意,那就坚持不懈地打电话来吧。可是别拖延太久。目前孩子们就住在那里。不过,他们正打算到希腊去休养。”
他放下纸袋,伸出一只手,友好地握了握手,态度比见面时亲切得多。心里并不怀疑自己收买到了一个工作人员。
亚当·法杰耶维奇神色惊愕地站着,目送着普里托卡,直到他那辆装有有色玻璃的“奥迪”在转弯处消失为止。
没听到妻子是怎样走到跟前来的。
“使心灵得到宽慰了吗?”
“没有。没有使它得到宽慰。结果没有到各部门都去走一圈。遇到了一个熟人。”
“就是那个捧着沉甸甸的袋子朝一辆汽车走去的人吗?”
“是一辆‘奥迪’。”
“我可弄不清它们的名称。”
“没认出他是谁吗?”
“是一个熟人,可是记不起来了。”
“是普里托卡。”
“是那个人吗?你的属下吗?”
“是我的属下呀!现在不知道,他是我的属下呢,还是我是他的属下。”
“你在什么事情上能够依赖他呢?”
“他愿意给我一份工作。”
“你不会去经商的。我恨经商。”
“你终究还是个崇尚理想的人。”
“是从你身上学会的。普里托卡愿意给你一份什么工作?”
“你怎么也猜不到的。你会列举出一百种职务……”
“他只会给你那种会贬低你的工作。吃得肠肥脑满的资本巨头不可能给自己的旧上司别的工作。瞧,这就是我,而这是你,替我把垃圾扫扫干净。”
“看守人的工作会贬低人吗?”
“看守人的工作吗?”加利娜·普罗科菲耶夫娜甚至急忙闪开身去了。
“别墅看守人的工作。一幢独门独户的小住宅。”
“天哪!沦落到如此地步啦!”
“这份工作对一个领退休金的人来说有什么不好呢?在野外。白天睡觉。夜里……我认为是不需要带着枪走来走去的。当然会觉得寂寞。这是对我的集体主义性格而言的。可是待遇不错:答应给我一百美元。它们是白捡得到的吗?我和你连一美元也没有。尤尔卡的学费就要付六百元。娜斯佳负担不起的。”
加利娜停住脚步,双眼噙满了眼泪。
“亚当,我亲爱的,别去。别贬低自己的身份。但愿他的别墅被熊熊烈火烧掉。”
回家的路上,他们互相劝说对方。加利娜几乎是在含泪相劝——她了解丈夫的固执脾气。亚当·法杰耶维奇劝说对方时却没有加利娜已听惯的断然口气,甚至还是带有幽默的口气,但她感觉得到:幽默是忧郁的,说明一个人正在犹豫不决。
在家里,加利娜说:
“让我们把孩子们叫来。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这主意正中斯特里热夫斯基的心意:有理由碰碰头了。他有三个月没见到女儿了:娜斯佳热情奋发地在设计院工作,而且住得很远,住在谢列布良卡。儿子费多尔也只是在晚上很晚时他才见得到,那时儿子会引诱他这个当父亲的看看又一部平庸的战斗片,或者是在早晨见到儿子——一起刮脸、吃早饭。领退休金的人没有必要急于早起,但他不会破坏家里的生活规章,不会迫使加利娜做两次早饭。不过,午饭还是只得开两次,晚饭也经常如此:母亲始终关注着要用家里做的新鲜食品让儿子吃个够,而不是让他去吃小卖部的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