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在宫殿的荫庇下
作者:伊万·沙米亚金
瓦季姆对未婚妻说:
“在过渡时期的人物身上研究社会学吧。瓦莉娅是研究生,并且正在写一篇社会学方面的论文。它的题目叫什么?《过渡经济时期里的个性》。对吗?”
“《这个时期——即过渡时期里的知识分子》。”
“一个重大的题目。”
吃饭时,斯特里热夫斯基问:
“您是怎么评价它——知识分子的?”
“用不同的方法。难道它不是各式各样的吗?有搞科研的,有搞创作的,也有去经商的。使我感兴趣的是最后一种。是他们脱离从前的职业的动机。以及他们正在走向何方……”
“走向资本主义。”
“并非一切都是这么简单的。要是采纳这种论题,那就没什么可证明,也没什么可研究的了。我挖掘得更深。他们是怎么脱胎换骨的。”
一个有头脑的姑娘。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不愿意同她争论,或许是怕研究生会把他驳得哑口无言。
他们请他喝一点白兰地酒。斯特里热夫斯基谢绝了。是不是老普里托卡的警告起作用了?不是的!他想要唾弃他的警告。可是嘴里却说:
“我要看守。”
“伊万·菲利波维奇怕独门独户的小住宅会被人偷走吗?”
“会被人偷走的不是住宅,而是我和你。以前是赖莎和孩子们。要是有个傻瓜溜进来,那就会吓死人的。”
“您就整夜都不睡觉吗?”
“睡觉的。但是睡得不踏实。我有个助手——博克斯。它一叫,我就起来了。”
“要是有人溜了进来,您会怎么办呢?”
“我有枪,我是个猎人……枪里已装上了盐。”
“装上了什么?”
“就是它,”他指了指盐瓶,“只是稍大一点。我在小时候亲自尝试过它的滋味,对不起,是用屁股尝试的……当时我钻到邻居家里去偷摘苹果。这事我至今还记得。一想起来,屁股马上就会痛起来。”
瓦莉娅和瓦季姆开心地笑了起来。
使斯特里热夫斯基感到不称心的是姑娘留下来过夜了。可是考虑结果认为:婚前守得住贞操的当代姑娘很多吗?瓦季姆和瓦莉娅都不是只有十七岁,他们相识已有一年了。亚当自己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一个守旧落后的时代啊!——在区中心里,在他们结婚之前就把加利娜勾引到手了。
饱饱地吃了一顿有昂贵的葡萄酒佐餐的晚饭后(葡萄酒他还是喝了一点),他躺在守卫室里,头脑里产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色情念头——是因为回忆起了青年时代,回忆起了同妻子发生性关系的情景,是因为想象到了瓦季姆和瓦莉娅正在旁边的小住宅里干些什么事。他幽默地想道:“老大爷,你还犹有余力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六十五岁。人家在七十岁,甚至在八十岁时都会结婚。在有机会娶一个年轻姑娘为妻的东方还生得出孩子。男人的性激素腺不会这么快衰老的。”
可是很快就从轻薄的念头转到正经的念头上去了。喝过白兰地酒后,瓦季姆又说出了父亲生意上的一个秘密。一切都起始于驾驶执照。斯特里热夫斯基不无狡黠地问:
“难道全能的普里托卡不能赎回你的执照吗?”
“想要我实话实说吗?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事。我也不愿意拥有它们。”
“为什么?”
“我不愿意到德国去。起先感到很有趣,可是后来就对旅行不感兴趣了,我记得德国人是怎样使我们吓得发抖的。真是些歹徒!他们把手枪抵住了我的耳朵。”
于是瓦季姆讲了父亲至今仍在做的,但已不带儿子一起做的那种生意。他们三个人(第三个人是司机)稳妥地把美元藏在行李里和身上,乘火车去德国。在那里买旧汽车。开来过六辆。有油水——愿上帝保佑。现在父亲与安德烈一起去,不愿意带任何一个第三者,不相信别人,之所以迁怒于他——瓦季姆,是因为后者“喝掉”了自己的驾驶执照。
“这就是你的一个论题,瓦莉娅,资本是如何增长的。还有人们的心理是如何改变的。”
“第二个论题就是我的遭遇:从部长沦为看守人,看守资本。”斯特里热夫斯基说。
“担当这种职务使您感到十分屈辱吗?”
“不,这并不使我感到屈辱。我是在挣钱糊口。”
他说的不是真话:屈辱感淡漠了,但有时候还会强烈起来,就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似的。
4
来了一伙人:三个小伙子,三个姑娘。瓦莉娅不在其中。正如常言所说的“根据步态就认得出”,这些姑娘就是那些用自己的身体挣钱谋生的女人。她们的装束、化妆显得庸俗。
斯特里热夫斯基不知所措了:想象到了这幢还算干净的小住宅里会开始一场什么样的纵酒狂欢活动。在孩子们出发后,女主人叶甫盖尼雅·瓦西里耶夫娜亲自把屋子收拾得既干净又整齐。这个看似笨拙的高个子女人干活倒是挺利索的。亚当甚至想要帮助她。结果也帮过忙了。因此他动手把厨房、餐厅、凉台整理得井井有条了:所以才会舍不得自己的劳动被糟蹋掉。头脑里掠过一个念头:不放这伙形迹可疑的人进来。可是他怎么会不放他们进来呢?主人的儿子本身就是主人。他有小住宅的钥匙,而人家没有把钥匙交给他这个看守人:他只不过是个看守人。斯特里热夫斯基骂了一句:“你们见鬼去吧!老的少的都见鬼去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年轻人也真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几乎把一楼和二楼所有的房间里的灯都开亮了。音乐响彻整个周围地区——那种音乐是他这个老保守所痛恨的东西,它像他所痛恨的从大洋对岸偷运过来的许多别的东西一样,就是扔给这种瓦季姆之流的,这种昔日的中学生写作文论述过重大的题材、典型的英雄人物、自己的人生理想。这就是他们的理想……
老人感到既痛心又厌恶。真想哭一场。他躲在守卫室里,读契诃夫的《三姐妹》。在此之前他在剧院里看过这出戏,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赞赏之情。当他请妻子送一些书来看看的时候,加利娜送来了一卷剧本,因为她认为《海鸥》、《樱桃园》和《三姐妹》是世界戏剧的顶峰作品,依她之见,奥斯特洛夫斯基、莫里哀,甚至连莎士比亚都大大地逊色于契诃夫;加利娜不仅仅使孩子们,而且还使丈夫相信了这一点。
“亚当,坐在松树下面读契诃夫作品吧。姐妹们的忧愁和我的忧愁融合在一起,我心里也就好过一些。”
亚当打开书本,读到了韦尔希宁的一句话:“过上两百年到三百年,人间的生活就会不可思议地美好,令人惊叹。”
“天哪!过了一百年后,生活至少稍许变好一点了吗?过二百年后会变好吗?因为什么?是因为这部抒情诗吗?过二百年后将会有什么情况?我们将会飞到火星上去吗?或许会飞上去的。可是人类将会因此而生活得更好吗?痛苦和忧愁会消失吗?战争、饥饿会消失吗?”
假如没有响彻林子、小区的疯狂音乐的话,那么手捧着契诃夫作品的他就会忘掉正在周围地区和全世界所发生的这一切混乱事情的。这就是它——“令人惊叹的生活”啊!
瓦季姆白天从城里打来过电话,请他往游泳池里放满水。亚当完成了任务,自己也“强健了神经”——在水里泡了一下。
他确信:听过音乐和喝过白兰地后,客人们定会去洗澡的。
他不时地朝小窗外张望。看到了:他们到游泳池里去了。大家当然将在一起洗澡,在不大的游泳池里相互蹭来蹭去,就像商场的大鱼盆里的鲤鱼一样。
“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这与我无关。”
他埋头于阅读,心里感到乐滋滋的,因为像蜜糖般稠粘的晚间寂静降临了。
然而,他忍不住了。
“应当看一看。但愿他们没开电热器。会烧坏的。是别人的财产,却也舍不得呀!”
然而,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是个做事不够策略的人,他并没有通过门走到游泳池里去,而是经过普里托卡不知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他的那个车库走到那里去的。
车库里有一扇门通往一个狭小的房间,主人在向他介绍自己的全部建筑设施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把这个房间叫做“密室”。不过,里面有什么秘密装置呢?这里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