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朦胧的欲望

作者:张丽君




  她读完后一片寂静。“谢谢,”达尔西瓦先生和我们一样惊讶,“读得非常好。”
  铃响了,她马上从我身边闪开,像冲凉时一样又捋了捋头发,从桌前滑出,离开了教室。
  
  那些日子,光线还是那样射进花房,客体的衬衫敞着两粒扣子,光线照亮了她的锁骨,在乳房的罩杯间摇曳。考利是否感觉到她的生物本性所带来的暗示了呢?在客体穿过大厅时,考利可曾想过自己的感觉有误吗?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让我来告诉你,事情都是怎样发生的。
  在贝克&英格利斯女校,同学之间的相互迷恋完全可以被接受。她们手挽着手走路,为了夺爱而相互竞争。有嫉妒,也有背叛。女孩子们会因为某某没有和她们坐在一起吃午饭而哭泣。不过,学校的整体风气仍是富有斗争性的异性恋。白天在学校里,同学之间的关系也许会保持着暧昧的亲密,但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男孩约会。任何被怀疑对女孩感兴趣的女生都会被欺侮,被孤立。这些我都明白,也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对朦胧的客体的感觉是否正常。这种感觉是一种肉体上的迷恋。这还没有定论,却让我心烦意乱。我也因此一直保持沉默。每天,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坐在通往一间废弃地下浴室的最后几级台阶上,静静地待上至少半小时来考虑这个问题。
  七英尺高的栏杆,大理石的墙。随着水龙头里的水珠滴落,时间也缓慢而无情地流逝。我独自一人坐在下面,远离了对朦胧客体的迷乱,同时也远离了父母的话语,感觉很安全。就在前一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父母在卧室里的谈话。父亲愤怒的声音传到耳边:“你还头痛吗?老天!吃几片阿司匹林吧。”“我吃过了,”母亲回答,“没用。考利也让我很担心。她还没来例假。”“该死,她才十三岁。”“她十四岁了,看她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我想肯定有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父亲问:“菲尔医生怎么说?”“那个菲尔!他什么也没说。我想带她去其他人那里看看。”
  地下浴室的整面墙壁都是涂鸦画,蓝色墨水草草地画着男男女女,矮小的男人性器官硕大,女的胸部饱满。不过也做了各种置换:男性有着很小的阴茎,而女性也有阴茎。这是一种启示,既说明了既有的事实,也预示了即将出现的情况。墙上一处写着“我爱性”,另一处写着“帕蒂·C.是个贱货。”我心中埋藏着自己也弄不明白的难言之隐,而在这个地下领域中,人们可以写下难以启齿的隐私,表达心中最为羞耻的欲望,对于像我这样的女孩,还有哪儿能比这里更令人心情舒畅呢?
  那个春季,随着藏红花的开放,伴着女校长对花坛里水仙球根的期待,考利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在发芽了,这令人费解的物体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它正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藏红花,粉红的嫩芽正顶破幽暗而新鲜的苔藓。但这种花很奇怪,仿佛在一天内就度过了好几个季节。五分钟前,仍在冬眠,安睡于地下,五分钟后,就迎来了只属于它自己的春天。我坐在教室里,把书放在腿上,有时在和合伙用车的一伙人驱车回家时,两腿间暖融融的感觉就像泥土渐渐变得湿润起来,一股刺鼻的泥煤味在空气中渐渐变浓。这时我还在假装背拉丁语动词,突然,温暖泥土里蠕动的生命滑到我的裙子下面。这藏红花有时像毛毛虫的肉质一样柔软而光滑,有时却像树根一样坚硬。
  考利对她的藏红花感觉如何?一方面,她喜欢它,如果她把课本一角压向它,那种刺激令人非常愉悦。
  有时我也会感觉到自己的什么地方和造物主所赋予我的有所不同。我知道,在庞舍韦恩营的那几个夜晚,在营地潮湿的简陋工棚里,我了解到那些年轻稚嫩的同伴们正经受着自行车坐垫和篱笆柱子的诱惑。我在这些临床病历的基础上,又补充了自己的感受和经历(讲的是那年我爱上了体操绳的事),但我的感觉和朋友们所述说的那种激动快意仍隔着一道模糊不清、难以名状的鸿沟,那是一种坚挺的痉挛所带来的扣人心弦的狂喜。有时,我从上铺探下身来,探进别人的手电筒光线中,每次都以“你们懂吗?”这句话来结束自己微不足道的自我表白。幽暗中,三四个头发稀少的女孩子会点一下头,咬咬嘴角,然后就把眼光移开了。她们不懂。
  我担心自己的藏红花是一种构造太精密的花,担心它不是一种普通的多年生植物,而是一种温室花卉,由培育者命名的杂交花卉,正如玫瑰一样。就像彩虹海伦斯,苍白奥林匹斯,希腊之火。但又并不是这样的——这不对。我的藏红花不是用来观赏的。
  这个学期,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客体也逐渐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有时她会坐到我旁边,或者向我借支钢笔。我努力鼓起勇气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很少真正做过。终于在五月份考试即将来临的一天,她邀我走出了忧郁的心境。“哎,斯蒂法妮,我们俩一起复习迎考吧?”第二天,一个星期三的晚上,我怀着一颗悸动的心来到客体的家。
  我被领进书房时,她正坐在绿色的天鹅绒沙发里。牛津鞋已经脱下了,但还穿着校服,长长的红发扎到了脑后。更棒的是她点烟的样子。她盘腿而坐,嘴里叼着烟,上身稍稍前倾凑近打火机。这支绿色陶瓷打火机的形状就像洋蓟一样,里面没剩多少液化气了,她摇了摇,用拇指按了半天才冒出一小缕火焰。
  “你爸妈由着你抽烟吗?”我问。
  “他们自己也抽,”她抬起头,很惊讶,“要是不让我抽,他们就是十足的伪君子。”
  “但他们是大人。”
  “爸妈知道如果我想抽就会抽,即使他们不准,我也会偷偷抽的。”
  看来她得到这种特许也有一段时间了——客体并非初学抽烟,她已是老手了。她打量我时,眯着眼睛,斜叼着烟,面前烟雾缭绕。这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比:一个穿着私立学校校服的女孩子脸上居然挂着像士兵一样坚韧不拔的表情。
  “我猜你这样的小孩不会抽烟。”她说。
  “猜得好。”
  “想试试吗?”她拿出了那包特尔伊顿烟。
  “我可不想得癌症。”
  她扔下那包烟,耸了耸肩。“我想等我得了癌症时,人们已经可以治愈它了。”
  “但愿如此。”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比上口更猛。她把烟雾吸进去,像电影女演员一样扭过头去,留下一个侧影,然后再把烟吐了出来。“你就什么坏习惯都没有,我敢打赌。”
  “我有一堆坏习惯。”
  “比如?”
  “比如咬头发。”
  “我啃指甲,”她不甘落后地说。她举起一只手给我看,“我妈在我手上装了这个东西,用来帮我改掉这个习惯,这个味道尝起来像屎一样。”
  “有效果吗?”
  “刚开始有用,可后来我有些喜欢这个味道了。”她笑了,我也笑了。接着稍顿片刻,希望考验一下两人的默契,我们同时笑起来。
  “咬指甲没咬头发那么糟糕。”我继续说。
  “为什么?”
  “因为你咬头发的话,头发就会带有你吃过的午餐的味道。”
  她做了个鬼脸说,“才不会呢。”
  在学校里,我们聊天时会感觉很好笑,但在这儿,没人会看到我们。我俩在大的方面相似点多于不同点。我们都是十几岁,都来自郊区。我放下书包,朝沙发走去。客体把特尔伊顿烟叼进嘴里,盘着腿,靠着两侧手掌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像练瑜伽一样浮在空中,然后迅速移出点位子给我。
  “除了英语,这星期我还要考历史。”她说。
  “谁教你历史?”
  “斯凯勒小姐。”
  “斯凯勒小姐的桌子里有个按摩颤振器。”
  “什么?”
  “按摩颤振器。利兹·克拉克看到的。放在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
  “我简直不能相信!”客体大吃一惊。不过她很快又眯起眼睛,斜瞥了我一眼,改用很自信的口吻问道:“那它是做什么用的?”
  “按摩颤振器吗?”
  “对啊。”她知道自己应该对这事有所了解。她也相信我不会取笑她。就在那天我们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由我解决譬如颤振按摩器这一类深奥的知识性问题;由她解决社会领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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