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朦胧的欲望
作者:张丽君
我耸了耸肩,以示我也没有答案。我知道这句话不是讽刺。客体也知道。
她看着我,垂下眼帘。在日光下,灼热的草地上方蒸腾出的热流让她的眼睛看起来越发的绿了,即便这只是两条窄缝,两弯新月。她的脖子靠在秋千的扶手上;头往前倾,得向上看才看得到我。她的腿动了动,微微伸直了些,视线没有离开我。
“你有双最迷人的眼睛,”她说。
“你的眼睛好绿啊。看起来像假的,”我说。
“是假的。”
“你装了玻璃眼?”
“是啊,我瞎了。”
这是一种新的方式。我们刚发现,盯着对方的眼睛是另一种方式的闭眼,或者说,不管怎样都不会注意到周围的细节。我们锁定了对方的视线。客体很巧妙地弯着双腿。我感觉到她短裤下的臀在朝我抬起,只稍微抬起一点点,示意它的存在。我把手放上了客体的大腿,掌心向下。我们继续晃着,看着对方,蟋蟀在草丛里鸣叫,我的手从旁边滑上客体双腿相连的部位。拇指伸进了她的短裤。她的脸上没什么反应。她沉滞的眼帘下绿色的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我。我感觉到她轻软的内裤,手在这弹性面料下滑过。然后,我们睁大了眼睛,但仍然紧紧地盯着对方,我的姆指滑进了她的体内。她眨了眨眼,闭上眼睛,臀抬得更高了,我又做了一次,然后又是一次。海湾里的船离开了,一排蟋蟀在灼热的草丛里鸣奏,柠檬汁里的冰块融化了。秋千前后摇荡,锈了的铁链嘎吱做响。客体第一次转动了眼珠,又再次盯住我,眼中绿色的深沉流露出她当时的感觉。除此之外她一动不动,只有我的手在动,脚蹬着栏杆,推着秋千——这样子过了三分钟,五分钟或者十五分钟。我不知道。时光都消逝了。但不知何故,我们仍然没怎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我们身后的走廊地板传来咯吱声,把我吓了一跳,姆指从客体的短内裤里缩了回来,人直直地坐着。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些什么,于是转过头。杰罗姆趴在我们右边的栏杆上。他不嫌热地穿着吸血鬼的服装,往下盯着我们,脸上挂着不能再疑惑的表情。他死死地盯着我们,死死地盯着客体搁在我膝盖上的光溜溜的腿,表情定格了。
接着这位不速之客说话了:“你们这两只娘娘腔的兔子。”
“别理他。”客体说。
“你们这两只娘娘腔兔子……”杰罗姆用嘶哑的嗓音又说了一遍。
“闭嘴!”
杰罗姆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栏杆上,看上去像鬼魂一样。“你这只娘娘腔兔子。”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在说他妹妹。
“我让你别说了,杰罗姆!”客体想坐起来。她把腿从我膝上放下,想要离开秋千。但杰罗姆动作更快。他将外套撑开,就像蝙蝠翅膀那样,然后从栏杆上跳下来,猛地扑到客体身上,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他浑身上下都是僵直的,除了嘴巴凑在客体的耳边动着,继续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重复道:“兔子,兔子,兔子。”
“住嘴!”
客体想打他,胳膊却被杰罗姆抓住了。他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空出另一只手做了个V字手势,放到嘴上,舌头在这具有暗示性的三角形中快速地吐进吐出。受到这手势的侮辱,客体的镇定开始崩溃。她呜咽起来。杰罗姆觉得达到了目的。十几年来,他老是把自己的妹妹气哭;他知道怎么做;就像一个想用放大镜烧死蚂蚁的孩子知道怎样聚集光线,使温度升高。
接着果然如他所愿,客体真的垮了下来,开始像小女孩似的号哭。她的脸涨得通红,野蛮地挥舞着拳头,最后逃进了屋里。
就在这时,杰罗姆的激烈行为结束了。他整了整外套,理了理头发,倚着栏杆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水面。
“别担心,”他对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告诉别人什么?”
“你很幸运,我是一个宽宏大量,思想自由的人,”他继续说道。“大多数男人发现一个女同性恋和自己的妹妹一起欺骗自己,会很不高兴。这令人很难堪,你不觉得吗?可我是个开通的人,所以对你的怪癖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怎么就不能闭嘴呢,杰罗姆?”
“我想闭嘴时自然会闭嘴,”他说,然后他转头看着我,“你清楚自己在哪儿吗?这是让人的性别分裂的地方,斯蒂法妮。滚远点,别再回来了。还有,别再用你的手碰我妹妹。”
我突然站起来,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冲过脊柱,在脑中炸开。狂怒之下,我向杰罗姆猛袭过去。他比我高大,但没有心理准备。我打中了他的脸,他企图移开,但我狠狠地撞向他,我的冲力把他撞倒在地。我爬到他胸口那儿,用双腿牵制住他的手臂。最终,杰罗姆放弃了反抗,仰天躺着,表现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随便你什么时候停下来。”他说。
压在他身上的感觉令人兴奋。我的长发垂到杰罗姆的脸上,来回掠着他的脸,以此来折磨他。然后我想到了别的方式。
“别,” 杰罗姆哭喊道,“算了吧,别这样!”
我让它落下,像雨滴,像泪水。但都不是。唾液正好滴在了他的两眼之间。然后地面在我们下面裂开。杰罗姆一声吼叫,坐了起来,于是我向后倒去。我的优势所剩无几,现在该跑了。
我穿过阳台,离开那儿,然后跳下台阶,飞奔着跑过屋后的草坪。杰罗姆追赶着我,但又停下脚步,脱掉外套。这样又拉长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到了远处的一片旷野,向那儿飞奔过去。当我回头看时,杰罗姆正朝我逼近。
我们在湖畔又高又黄的草丛中飞奔。这片田野的另一边是返回屋子的公路。如果我能爬过这个小山丘,就可以折回屋里,并且不被杰罗姆发现。客体和我可以待在房间里,阻止他进来。我到了山丘那儿,开始往上爬。杰罗姆依旧皱着眉头,气呼呼地逼近我。
我们俩现在就像在糙面厚呢上赛跑的选手。从这草丛中穿过时,就像用鞭子抽打着小腿一般,从侧面看,我们大腿和手臂如抽水机和刀一样在这草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当我抵达山脚时,杰罗姆看上去慢了下来。他一边像认输了似的挥着手,一边大声喊着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一辆拖拉机正好刚拐进马路。农夫高高地坐在座位上,没看见我。我转头想看杰罗姆怎么样了。可当我再回过头来时,已经太晚了。拖拉机轮胎就在我前面,我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在土红色的灰尘中,我被撞得在空中旋转。当我处于这条抛物线的最高处时,我看见突起的犁刀在我身下,这个螺旋形的金属物还沾着泥土。至此,这场赛跑结束了。
我后来醒来时,正在一辆破旧的汽车后座上。我不知道这辆车是谁的,车座上铺着毯子,后车窗贴着的图上,一条鲑鱼已经上了钩,却仍在挣扎。司机戴着顶红帽子。帽子后面的调节束带上面露出他颈部布满皱纹的皮肤,再上面还有剃过的发际线。
我头上软绵绵的,好像缠上了纱布,身上裹着一条硬硬的,还嵌着干草的旧毛毯。我转过头往上瞧,看到了一副美丽的景象。我看到了客体的脸。我正枕在她的腿上,右脸颊贴在她那如同家装垫子般温暖舒服的肚子上。她仍穿着比基尼上衣和毛边短裤。她的双膝分开,红色的头发垂向我,遮住了光线。她在咬手指甲,再咬下去就快出血了。“快点,”她在垂着头发的另一边说道。“开快点,波特先生。”
开车的是个农夫,我撞上的正是他的拖拉机。我希望他没有听到客体的话。我不想让他把车开快。我希望这段路程越长越好。客体正轻抚着我的头。
“我打了你的哥哥。”我忽然冒出这一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客体用一只手拨开头发,光线射了进来。
“考利,你还好吗?”
我朝她微笑。“我好好教训了他一顿。”
“哦,天啊!”她说,“我吓坏了。我以为你死了。你就那样横——横——”她都说不出话了,“横在马路上!”
泪水流了下来,这次不同于先前的愤怒的眼泪,这是感激的泪水。客体抽泣着。我带着敬畏凝视着一场情感风暴向她袭来。她低下头,湿漉漉的脸颊靠在我脸上。接下来,我们吻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躲在车座后面,躲在她如瀑布般垂下的头发后面。就算被农夫看见了,他又能告诉谁呢?客体苦涩的嘴唇碰到我的唇,甜蜜的味道漫开,却夹杂着一丝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