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朦胧的欲望
作者:张丽君
客体的脸透过雀斑一下子涨红了。她肯定是听到这事惊呆了。“真不敢相信你知道这种事。”
“告诉你谁对这事最在行。是斯凯勒小姐,就是她。”
嬉笑声、打闹声像间歇泉②一样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客体仰倒在沙发上,尖叫着,显得既开心又极度厌恶。她踢着腿,在桌上磕着香烟,又从二十四岁回到了十四岁。我们终于冲破层层阻隔成为了朋友。
学期结束了,夏天也紧接着到来。我担心整个暑假都见不到客体,但是就在考试的最后一天,她邀请我去小小俱乐部游泳。游泳?穿着泳衣?这个想法给我敲了记警钟,但我不能坐失良机啊。
第二天上午刚过十点,我沿着湖岸骑着自行车出发。这是六月平常的一天,鱼虫像浮渣一样为水面镶了个边,水波漾起,荡出圈圈涟漪。我踩着踏板经过一段新做的护栏,这护拦让我心情陡然忧黯,一个名叫卡罗尔·亨克尔的低年级同学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车祸中丧生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的男友雷克斯·里斯醉醺醺地开着父母的车,一头栽进了湖里。雷克斯游回岸边,活了下来,卡罗尔却被困在车里,沉尸湖底。
俱乐部虽建在湖上,却看不到船只和泊船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套公馆式的俱乐部房屋,两个板网球①场和一个游泳池。六月和七月的每一天我们都躺在这个池边消磨时光。
客体喜欢穿比基尼。她穿比基尼挺好看,但绝对不是完美。她的腿比较粗壮,屁股也很大。她总说嫉妒我细长的双腿,不过这只是她的恭维罢了。考利出现在泳池边,穿着一件老式的连体式泳衣,还带着小裙子。虽然我表面上说这样穿是为了显得朴实自然,实际上我是欣赏这种衣服遮得严实。泳衣里还附有紧身胸衣,罩杯是用橡胶材料做成的,硬梆梆地顶着,像在提醒我自己的胸部还没发育。
离我们挺远的地方,几个腹部像鹈鹕一样的女士们,戴着泳帽,趴在踢水板上,在泳池里游来游去。她们的泳衣和我的很像。孩子们在浅水区嬉水,弄得水花四溅。日照的最佳时期很短暂,有雀斑的女孩子总会抓紧时间把皮肤晒成褐色,客体也是这样。那个夏天,我们整天都披着毛巾,涂着防晒油,而客体脸上的雀斑却从乳黄色晒成了棕色,斑点之间的皮肤也变暗了,将麻点子连接起来编织成一幅带斑点的小丑面具,脸上只剩下鼻尖还是粉红色的。就连有一片头发也被骄阳烧焦了。
俱乐部的里的三明治放在波浪边的盘子里,送到了我们面前。等到我们觉得自己够成熟了,就可以开始点法式套餐。奶昔、冰激凌还有法式的油炸食品都送了过来。所有这些消费都是签在她爸爸名下的。她谈论着一个名叫皮托斯基的地方,她家在那儿有套避暑别墅。“八月我们会去那儿,也许你也能一起去。”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真的?”
“我问问爸妈。你要能去那真是酷毙了。”
突然间阳光被什么遮住了。一滴水落在我的手臂上,不过这点水可比不上洒到客体身上的如注水流。一个比我们大点儿的男孩正在一旁弯着腰,甩着头上一撮湿漉漉的头发。
“该死的,”客体说,“别弄!”
“怎么啦?我给你冲冲凉。”
“别甩了!”
他直起身子,泳裤在他瘦得皮包骨头的臀骨上挂着,露出了从肚脐那里延伸下来的一溜毛,但他的头发却是炭黑色的。
“你最近又害得谁成了你热情好客的牺牲品了?”那男孩问。
“这位是考利,”客体说。然后她对我说,“这是我哥哥杰罗姆。”
他和客体长得很像,就像用同一个调色板的颜料描绘出的另一幅肖像画(主色调是橘红色和淡蓝色)。只不过这幅画总体上显得粗枝大叶、缺乏修饰。圆圆的鼻头,斜睨的眼神。起初让我吃惊的是他毫无光泽的黑发,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那颜色是染上去的。
“我哥哥有很多毛病。”客体说。
“嘿,也许你们会希望出现在我的下部片子里。”他看着我。“我在拍一部吸血鬼电影。你来扮演一个很厉害的吸血鬼。”
“我?”
“杰罗姆从事怪物电影的制作,”客体说。
“恐怖电影,”他纠正道,仍然对着我说话。“不是怪物电影。我妹妹还像以前一样瞧不起我选择的传媒行当。想知道片名吗?”
“不想。”客体说。
“《预备学校里的吸血鬼》,讲的是一个由“我”①饰演的吸血鬼,他虽然家境优越,但父母关系十分糟糕,正在办离婚,所以就把他送进了预备学校。可是他在寄宿制学校里过得不是很好。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留着不适宜的发型。然后有一天,在一次啤酒聚会后,他穿过校园时遭到了吸血鬼的袭击。这时情节突然发生了意外转折——吸血鬼竟然叼着烟斗,穿着海力斯粗花呢的衣服。嘿!那个吸血鬼居然就是他妈的校长!接着第二天,我们的男主角醒来了,径直走了出去,买了件蓝色运动夹克和一双托普塞德软底鞋②——转眼间——他就变成地道的预备生了。”
“能不能挪开点?你挡着我的阳光了。”
“这部电影是我在寄宿学校完整经历的一个隐喻。”
“杰罗姆被两所寄宿学校开除过。”
“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的!”杰罗姆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嚷道。然后他一言不发就跑向游泳池,跳进去,翻了个身,面向我们。他就这样浮在那儿,浑身瘦得皮包骨,胸膛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白得像咸饼干。他用一只手紧紧抱住头,面目扭曲,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沉了下去。
我那时太小,也没问问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也没想到过客体自身的动因——她生活在爱的真空里。她妈妈整天都有约会,爸爸六点三刻就赶去上班。杰罗姆是他哥哥,所以也不能带给她爱。客体不喜欢独自待着,她从未学着自我消遣。就这样,一天晚上在她家里,我正准备蹬上自行车回家时,她提议让我留下来过夜。
“我没带牙刷。”
“你可以用我的。”
“恶心!”
“那就给你一把新的。我有一盒呢。天哪,你真娇气!”
其实我只是装得好像有洁癖似的,事实上,我一点也不介意和客体合用一把。就算做她的牙刷,我也不介意。
客体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妈,问能不能让我留下来过夜,于是,十一点钟,我和我的朋友准备一起上床睡觉。她拿了件T恤让我穿上。正面印着“费森登”三个字样。我穿上后,她却在一旁窃笑。
“怎么了?”
“那是杰罗姆的T恤,臭不臭?”
“干吗把他的衣服给我?”我说,穿着这件T恤,我开始感到浑身不自在,身体缩着不想碰到那棉料。
“我的太小了,你想穿我爸爸的吗?那些闻起来有古龙水的味道。”
“你爸涂古龙水?”
“战后他就住在巴黎,在那儿染上一大堆乌七八糟的毛病,”她正往大床上爬。“还和数不清的法国妓女上床。”
“他告诉你的?”
“这倒没有,但每次他一说起法国就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曾在那儿当兵。他讲这些时,妈妈总是很恼火。”这时,客体模仿起她妈妈的口吻说:“‘亲爱的,发了一晚上的法国疯了,够了没有。’”说完,她趴在床上。
“给我按摩后背,”客体高兴地喊,“如果你帮我按摩,我也给你按摩。”
“成交!”我从她身上跨过去,坐在她屁股上,从肩膀那儿开始按摩。客体的头发披在肩上,我拂开了。她杏黄色的后背从肩膀到腰际逐渐变细,不像我的上下一样宽。她的后背到处都有白色的小点,不像是雀斑。我按摩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红,我仿佛看到她皮肤下层的血液随之追踪聚拢,又发散开来。她腋下的皮肤像猫舌头一样粗糙,再下面就是她乳房鼓起的两侧,扁扁地压在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