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死亡漂泊

作者:张景得




  “我这儿,火烧火燎的。呵,别管我,快去拦截那个家伙。坝一倒塌,我们寨里几千口子老少,就没一个能活的了!……”
  正在这时,坝底传来一声轰响,小头目用手榴弹将电网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钻过去开始冲坡,情况十分危险。
  “那好,你自己撕开裤子扎一扎伤口,血流多了会休克的。”张斌说完朝大坝飞奔追去。
  待他追到坝底,小头目已安放好了定时炸弹,一个驴儿滚从几十丈高的坝顶顺着斜坡翻滚了下来。情急中的张斌朝着那滚动的身影射去一枪。顿时,那身影僵住不动了。张斌无暇多思考,急忙越过电网开始冲坡。
  突然,“叭”身后传来一声罪恶的枪响。
  “呃——”张斌只觉得自己的背后似被一只巨掌猛扇了一下,身子晃了晃,几步踉跄,抱住了坡上的一棵小树,方使自己没有倒下。
  他艰难地回转身,发现那具“尸体”已复活,正蹲在地上换弹夹。原来越南人刚才是装死,好在他刚才枪膛里只剩一颗子弹。张斌艰难地举起右臂:“砰——”一条复仇的火舌钻进对方的心脏,他自己也缓缓地顺着树杆滑倒。顷刻之间,广袤无际的绿海一片死寂,只有风儿轻轻地拂动,张开双臂拥抱他,用死神的嘴唇亲吻他。
  “起来!你不能在这儿躺倒。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痛苦的昏眩中,他仿佛听到灵魂里有一个声音在吼,在呼唤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来。只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烧得钻心,全身的神经都在痉挛,在颤抖,在死去。真难受呀!似烈火蒸心,似万锥刺脑!或许现在死去比活着要舒服得多!他不惧怕死亡,但他不能死,他现在没有资格死!身下的坝体仿佛发出一阵“乍乍”的声响,那是下方十几万苍生朝他发出的呼唤之声!
  他挣扎着欲站起身来,挣扎了几次都未能如愿。他只得爬行,朝着坝顶,手脚并用,像条蚯蚓,蠕动着身体,一爪一爪,屈曲着爬去。身后拖出一条歪歪扭扭延伸的血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血迹一寸一寸朝前延伸。终于上到坝顶。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急忙抬眼向四周一观察,凭着他特种兵的那双眼睛,他向不远处的闸门涵洞爬去。果见一根尼龙线顺着涵管坠下。他一寸一寸地拎上来,底端系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嘀嗒、嘀嗒”,匣内传出一种钟摆的声响。表盘内,指针正在向着终极红点一格一格地跳去。他的额上渗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急忙在匣上一阵寻找,手指触到一个按钮,一揿,一个小盖儿弹开,里面装着的是停爆制动针。将针按下,立即,死神的脚步声终止……
  
  情殇,终极大揭秘
  
  下雨了。一滴一滴,滴在他的嘴角和脸颊上。
  脑子里一片混沌。耳边由远而近传来哭泣声,那哭泣声越来越清晰。他转动了一下脖子,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一条柔软的臂弯里。他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一张憔悴的姑娘的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刚才滴下的“雨水”酸涩涩的。
  “张斌哥哥,你可醒过来了。”左边蹲着的岩丙,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沉气。
  张斌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他转过脸,将自己朝向荷莲洁。
  “你……什么时候来的?吴龙队长,他……”
  荷莲洁将头扭向一旁,双肩抽动起来。
  张斌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畜……生!”极度的衰竭使他再次昏迷过去。
  第二次醒来,荷莲洁和岩丙已将他抬下了大坝,放在一棵貔貅松下。
  他抽动了一下嘴角。近半个月严酷的大山生活,大自然无情的摧残,加之刚才的一场生死血战,这尊战神被折磨得几乎失去了人形。一张黑黝黝的皱皮包裹着一具骨架,关节骨骼似遭了雷劈的山崖般嶙峋凸起,每呼吸一次都要付出极大的力量。随着他胸脯的扇动,几乎可以看见肋骨间隙下的肺叶的颤跳。这是一位经历了无数次血战的铁骨汉子!如今,他的生命已消耗殆尽,周身不时地惊跳抽搐,心脏越来越虚弱。他明白,死神正在朝他招手,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把要说的话告诉她。
  荷莲洁已感受到了他心钟的嘀嗒声。她弯下腰,轻声地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张斌点了点头:“还记得……你曾问过我的一句话吗?你说,为什么在你坠崖的时候我不趁机逃脱,反倒向你伸出救援的手?现在,我该告诉你实情了……那是因我,我有一桩未了却的夙愿……从你刚一逮捕我的那一刻,我就隐隐地认出了你……你右耳后那一块独一无二的梅花状胎印记……你是……小翻毛……”
  “什么!……”姑娘的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刷地冲上头顶:“小翻毛”,她的这个绰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她死去的那个哥哥!那还是在姑母家时哥哥给她取的。她那时的头发黄而稀少,乱蓬蓬地翘起,哥哥说她这一头黄毛乱发就像是她最喜爱的那只小翻毛鸡。“小翻毛”由此而得名。
  其实大可不必惊讶,自己不是早就对这名罪犯有所猜疑吗?那日,在悬泉飞瀑旁,就该捅破这层纸。那日,自己向他叙述童年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异常神情,还有那外人绝难想象得到的提问,还不够说明一切吗?——当年,哥哥的小泥坟她去找过了,而且足足找了一个月,跑遍了村庄周围所有的荒郊坟岗,也没有找到新垒的小坟包。老栓叔从此也没有再回来。当时她年幼,没有想得太深。十五年前的谜底,今日在这苍莽的十万大山中被揭开!忽然她又联想到了警校时曾学过的一课:人的死亡首先从心脏进而为大脑死亡。单单是心脏停止跳动,称为假死(间歇性停搏),假死十二个小时仍有复苏的希望。哥哥当时是假死!那个半瓶子醋的赤脚医生光听了心脏而没有翻看瞳孔,瞳孔散大才为大脑死亡的特征,当时没有及时地进行人工呼吸,这才导致了一场兄妹离别十五年的人生悲剧!
  “呵,哥哥,哥哥!”
  荷莲洁的嘴中梦呓般地呼唤着,飞快地解开张斌的上衣纽扣,扒开他的右臂看她童年留下的牙痕印儿。
  然而,张斌的右臂光洁无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荷莲洁如泥塑木雕般地望着张斌。
  “我……不是你的哥哥。不过,当初,你的哥哥的确没有死。当年,他被架子车颠簸着,渐渐苏醒过来,开始活动手脚。那老汉听见棺材里响动,启开盖儿一看,见他还活着,先是一阵惊喜,随后就起了异心,也难怪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孤寡老人,一辈子没受过亲人的温存,他想要个孩子呀。见这是个机会,就将他拐回了河南老家。当你哥哥完全康复后,就哭呀,闹呀,要回去找他的小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那河南的小农村离你姑母家一千多里地,他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怎么有能力回得了?老栓叔苦苦向他哀求,答应他大了以后,就送他回去。又交给他一个竹筒,让他一天往里扔一颗豆子,待到竹筒装满了,就可以回去找妹妹了。他就一把一把的往里扔……后来,他成人了,也曾去你姑母的村庄找过你,可总也打听不到你的新迁地址……”
  “这段历史,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我们的班长么?”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个班长,“黑子”,就是她的哥哥!
  泪,无声地从姑娘的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张斌的胸前,湿了一大片。
  张斌此时感到一阵轻松,是心灵卸去了重负的轻松。
  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冥冥之中,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升在空中,朝前飞腾,飞腾,来到了当年的山泉旁,那棵树下,担架仍在,白被单上一段焦黑的小小遗体。他伸出一支颤颤的手,替战友擦去那曾经是一双虎虎大眼睛的地方盈着的两滴痛苦的相思泪水……
  一阵凉爽的山风吹来。张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荷莲洁,那双弥留之际的眼睛里所包含的神情,只有与他心灵相撞的人才能够体味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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