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死亡漂泊

作者:张景得




  张斌朝她投去冷冷的一瞥。
  其实他也并不比她好多少,眼窝凹成了两个窟窿,眼球干涸得几乎要萎缩。作为一名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的炮火洗礼的军人,他具有极强的自我控制能力。他明白,自己此刻若是像她那样躺倒,大地很快将会从他们的脚下抽走。
  他四处观察了一番,走近一棵樟树下,拔起一块草皮,底下的泥土竟有点儿潮。他用树棍儿掘出一个洞,将头深埋进去吸着那潮气,足足五分钟。
  “你也来试试。”他抬起头,朝着荷莲洁说,精神已有明显的好转。
  荷莲洁走过来,效仿他的样儿,将头埋进洞里深吸一口气。立时,一缕颇带凉意的甜香的潮气从喉头经过,注入她的胸腔,立刻走遍全身,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畅快,精神顿时为之一爽。
  “起来吧。”张斌用手将她搀起,“这法儿只适用一时,久了便不灵。”
  “咱们现在该往哪儿走?”荷莲洁抬起头。鼻尖上沾了一撮泥,她一扬手将之抹去。
  “平川地。假如吴龙和黄阿邦他们还活着,一定也会选择这种地形走。”
  
  此刻,吴龙和黄阿邦正从一块坐着休息的大石上艰难地立起身来。当时,他俩被那阵神奇的龙卷风抓起后在空中旋了一阵,然后扔在了一片厚厚的荆丛上。虽然浑身被刺得像马蜂窝,却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两人如同被地狱之火淬过一般,憔悴枯槁得几乎不成人形,黄阿邦双手拄着一根树棒,两人一前一后,顺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道朝着平川地前行。
  转过一片杂木林,前面的黄阿邦浑身突然筛糠似的哆嗦起来。他的眼里,一群狼正围着一头野猪在撕啃。那野猪的肉已然被吃尽,只剩下一具光光的白骨。
  原来,这儿是野狼谷。
  野狼谷,狼的世界。
  狼的世界是恐怖和残忍的世界。
  在这个狼的世界里,不仅误入谷地的麂群、鹿群和野羊群会永远的消失,诡黠狡猾的狐狸、香獐和狸獾会被肢解分尸,就连冠称山中之王的猛虎、有恃无恐的黑熊、肆无忌惮的野猪在这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谷地四周常年弥漫着骨肉糜烂的腐臭气味,夏季,成团成团的墨绿色苍蝇低低盘旋,羽翼扑动时发出的声响就像是老年病妇垂死的呻吟声。
  这里是白骨骷髅铺就的死神之谷,是荒野密林中的“白虎节堂”!
  吴龙轻轻扯了一下黄阿邦,想悄悄地退出去,却已被这群大山的精灵发现。它们丢下那具野猪的骨架呼啦一声成扇形朝他俩逼来,贪婪的眼里射出绿莹莹的凶光,白晃晃的尖牙上还挂着肉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吴龙迅速地拔出手枪,但却不敢轻易地射击,不知那样将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两人被狼群逼着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了一块大石壁下,再也没了退路,狼群也停了下来。大概是在这片蛮荒原始的丛林里从未见过人的缘故罢,它们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双方僵持着。一双双充满杀机的凶残目光恶狠狠地盯视着眼前新奇的猎物。
  狼,脊索动物门,脊柱动物亚门,哺乳纲,食肉目,犬科。
  三千年前,它是分布在全球动物界的一个大家族,有三十个品种七个亚种,包括我们宠爱备至的卷毛狮子狗,都是这个家族繁衍出来的后代。严格讲,犬科应改称狼科。狗是由狼驯化而成的,狗的祖先是狼,而不是狼的祖先是狗。
  近二百年狼,在地球急遽减少,到现在为止只有五个品种和一个亚种了。分布地点由遍布全球缩小到只有亚洲和美洲少数荒漠地区,欧洲基本无狼。
  这是一群短啮褐尾狼,属于亚种里面的一个分支,它们的四肢较北方寒带的长尾灰狼稍短,身段也稍细些,浑身黄褐色的毛,类似于南方的豺,是这十万密密里大山特有的种类。经常几十只成百只地纠集成伙,性极凶猛,是丛林的一霸!
  短时间的对峙,是在酝酿着一场残酷的血战!
  吴龙十分清晰地听见狼群肌肉在皮毛下滚动纠结时发出的咯咯声响。
  一只卷毛老狼慢悠悠地退出了队伍,拐进边上的树林。
  不一会,吴龙只听得脑后风响,旋即肩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撞,他被撞出几尺远跌倒在地,手枪也摔了。是那只卷毛老狼,看来,它是只头狼,是这群狼家族中的最高统治者。它绕道迂回到吴龙他们背后藏身的石壁上朝他扑下,这是亚热带狼种惯用的作战方式——偷袭!
  “嗷——”
  狼群见机,一声怪啸扑了上来。吴龙在地上一个翻滚跃起,拔出公安匕首朝着一只逼近他的母狼刺去。母狼倒下了,在地上翻滚着,一双将死的眼睛哀哀地望着同类,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嗥叫。
  顿时,狼群被激怒了。
  可怕的场面出现了。
  几十只褐色高大的恶物在空中腾跃着、碰撞着、咆哮着,旋风在头顶呼啸,尘土在四下里飞扬。一时间天昏地暗,四周全是尖牙咯咯响着射向他俩的魔影,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强烈刺鼻的血腥臊臭味。
  “黄阿邦,顶住!”
  吴龙雷吼一声,匕首在空中挥舞刺杀。此时黄阿邦哪还顾得上答话,双手紧握着棍棒左右横扫。两人的衣服全被锋利的狼爪撕成了一片片,周身全是一道道划出的血口子,然而生命所固有的求生本能使他们拼足了力气,调动出身体内所有的组织精华,凝聚成力量,拒绝着死神的拥抱!
  渐渐,他们的气力不支。
  混战中,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黄阿邦的一只手臂被狼叼住了。吴龙蹿过去一挥匕首,一道亮光伴随着凄厉的号叫,那只狼带着匕首倒在地上翻滚。
  然而也就在这同时,劈面一道快得不能再快的褐色弧光朝着吴龙飞来,他连眨巴眼儿也来不及便被撞倒在地。转瞬间一张獠牙突露的血口已迫近他的咽喉。
  “完——啦!”他的脑海里迅疾闪过一个意识。
  “叭——”一声震撼山岳的枪响,这条狼的天灵盖被掀飞。紧接着“叭!叭!叭!……”连着六声枪响,六条狼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起来。
  狼群一时被震慑住了。它们闹不清这骇怕的霹雳声响发自何物?望着地上同伴的尸体,狼们破天荒第一次意识到这伙闯入它们领地的入侵者厉害。那只头狼将嘴插进两腿之间发出“呜”的一声低鸣,狼群顿时呼啦一声朝树林散去。
  吴龙从地上爬起,惊魂未定地朝响枪的地方望去:不远处,一座小山包上,站着握枪的张斌,荷莲洁紧傍在他身旁。
  吴龙精神为之一振:
  “小莲洁——”吴龙呼叫着朝他们站立的方向奔去。
  “队长——”小莲洁张开双臂像只小雨燕迎着吴龙飞身而下。
  四人在凹地里相会了。
  “队长,你还活着?!”
  “活着活着!你也还活着?”
  “活着,活着!”
  “呜啦——活着万岁!”
  双方紧紧地拥抱着,八条臂膀牢牢地焊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大连环!灵魂,在这片从未获得过泪水滋润的野性土地上彻底得到净化。
  “刚才那七枪是你打的?”感情的冲击波过去后,吴龙望着张斌掖在腰间的手枪问。
  “好长时间没捣鼓了,”张斌抽出枪,爱怜地用掌一拭枪身的法蓝,“刚才过了把瘾。”说着将枪递还荷莲洁。
  “嗯。”从来不将感情流露于表的吴龙,这时脸上竟也浮起一丝赞许的笑容。作为一名军人,他懂得,刚才那七枪,是名副其实的半自动手枪“连续射”,出枪快,中途不停顿,不重新瞄准,仅仅凭着军人的本能和感觉,凭着过硬的军事技术,接连把扳机压下去。
  “不错,作为一名军人,你够格。”这夸赞完全出自对军人的崇敬。
  “作为一名公民,我却不够格。”张斌自嘲道。
  “好啦,打住,打住!现在不讨论你的‘公民’问题。”荷莲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眼下的当务之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是个严峻的现实问题。
  “首先应该找到水,”吴龙说,“再设法弄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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