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再见了,母亲

作者:佚名




  “总是有些烦心事儿。从没停过!除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
  他招呼着母亲坐进车里,然后趴过去给她系好安全带。
  “我觉得像是被困住了呢,”她说,“看这根绑着我的绳子。”
  “必须系牢。”
  他打开车窗。
  “唔……我可要受大罪了,”她说,“这绳子会把我截成两半儿呢。”
  “你是说它会割穿你的身体?”
  “就是割穿我,对的,像把刀那样。”
  他关了窗子,在仪表板上按了一下。
  “这风是打哪儿来的?”她说。
  “暖气。”
  “感觉就像吹风机冲着我全身上下直吹呢。”
  “我可以把它关了,可那样你说不定会冷的。”
  “我总是浑身发冷呢。老骨头都冻住了。可千万别老!”
  他发动了引擎。
  她的头朝后一仰,立刻做出防御姿势,动作快得惊人。手指紧紧地抠住座位两边。她的短腿和浮肿的双脚也变得僵硬起来。
  在他小时候,一天之中她只有那么几次愿意坐车出门,生怕自己会因为那些酒后驾车的疯子们而送命。他记得全家人都穿好大衣坐在前厅,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望望母亲,等她发话说他们可以出发了,等待那个他们可以出门而不受惩罚的时机出现。
  如今,对他来说,引擎的声音也是那么怪异可怖。他已经被她的恐惧感染了。
  “别开得太快,”她说。
  “这可是法定速度,”他回道。
  “哦,哦,哦,”随着车发动上路,她呻吟着。
  前一天晚上哈里许久都没能入睡,他曾猜想她也许真的疯了,或是心理异常。这么理解反而让他轻松了许多。
  “她的脑子有问题,”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不停地向自己重复着。
  他双膝跪倒,两手紧握,向着众神和众生大声说出这个结论,不管他们感不感兴趣。
  如果她果真有病,那也不是他的过失。
  他不必非要与她融洽相处,也不一定非要对她的所作所为作出合理解释。
  如果说他直到现在才认清这一点的话,那是因为对于人的认识就像照片显影那样,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清晰凸现出来。
  哈里那个头脑精明、地位显赫的朋友杰拉德最近晋身为杰拉德爵士了。十五年前他俩曾一起工作过不长的一段时间。许久以来,他们总是周末一起打板球。
  杰拉德俨然已是位杰出人士:他是电视台的决策人,在数个董事会中占有席位,成了市里的头面人物。他喜欢大权在握,乐于操纵权术。可以说,他的工作就是贩卖和收购各种隐私,把它们囤积起来,然后在各种交易中作为筹码,就像使用金币那样。
  哈里认为对于杰拉德来说,自己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杰拉德却总是隔半年就会打电话过来,说这该是聚一聚的时候了。
  杰拉德把他带到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都是和他一样的显赫人物。哈里总是被安排在一个隔开的小房间里落座,在那儿他可以望见那些权贵,但又不至于偷听到他们的一言半语。
  杰拉德喜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听起来是多么的前言不搭后语。哈里不能想象在和旁人说话时,杰拉德也会这么做。
  上次杰拉德说:“哈里啊,我比你年纪大,已经活了六十年了。如果你要问我有什么他妈的一星半点至理名言可以传给你的,那就只能是: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遭遇去埋怨别人。再来点儿香槟?哦,老伙计,你怎么想的?”
  哈里告诉杰拉德说亚利山德拉开始和个女催眠术士过从甚密;一个催眠疗师。
  “她和谁?”杰拉德说。
  “这是真的。”
  杰拉德咯咯地笑着。
  哈里注意到母亲在发抖。
  在去见她的路上,哈里曾担心她是否会喜欢这辆新的梅塞德斯牌汽车,他叫它“上帝的御车”。
  对于这辆车和它的意义,她丝毫不感兴趣。她闭上了眼睛。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年前,一个朋友给了他和亚利山德拉几张门票去观看伦敦西区一个“催眠术’’表演。
  他们一道去了,心中带着几分怀疑。她更钟情于正剧,而他则一概不感兴趣。看易卜生的戏剧时,他不知睡过了多少场。然而他又会常常回想起其中吸引他的那一部,剧中的主人公向最亲近的人们吐露了真相,结果却毁了这些人的生活。
  那个催眠师很年轻,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有几分好笑,但又显得信心十足,令听者安心。一些观众跑到台上,让他触摸自己的身体。在主持人的咒语之下,这些人手执扫帚当作麦克风架,像猫王般劲舞起来。另一些人则戴上了可笑的大眼镜,声称自己通过它“看见了”人们裸体的模样。
  之后,他和亚利山德拉去了一家坐落于科文特加登广场上的意大利餐厅共进晚餐。她喜欢这样被带出门活动活动。
  “你觉得这场表演如何?”她问。
  “比看戏有意思。还好,我没给蒙了。”
  “蒙了?”她说,“你觉得那是假的喽?每个人都是拿钱去装样子的?”
  “当然。”
  “哦,我可完全不这么认为。”
  她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那个演出,探讨着意识的“深浅层次”,猜想着那“潜藏在下面的”可被“释放”出来的又是何物。
  第二天她去了趟市区,买回来一些关于催眠术的书籍。
  晚上她使用催眠术让他人睡。这并不困难。他喜欢她的嗓音。
  父亲发生撞车事件的时候,哈里十三岁。当时他们正要去海边一处活动房屋里住上一阵子。整个夏天他都在期待着这个假期的来临。可车子一开出家门,母亲就不住地尖叫,而且,作为一个不会开车的人,她还不停扯着父亲的手臂,甚至去拖拽方向盘。
  最后她得逞了。
  他们和迎面驶来的一辆货车撞个正着儿,在医院住了两晚,没看海就回家去了。哈里的脸看上去就像给泥刀挖个底朝天似的。
  他扫了一眼母亲庞大强悍的胸部,上面盖着一件白色高圆翻领的毛衣。在那下面,她的两乳之间悬挂着一个镶着珠宝的小东西,像个半大的盐瓶。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大声念着广告牌上的句子;她读着交通标志和沿路的行车指南;她念着路边商店的名字。
  她身体内部也在发出可怕的噪音,他觉得,那呻吟声仿若格伦·顾尔德演绎的巴赫般奇异。
  拜访父亲的墓地是她的主意。“是我们再回去一次的时候了,”她曾说道,“这样他就知道他没有被遗忘。他将会听到人们唤着他的名字。”
  但这听起来仿佛就是她自己在被一步步拖向死亡。
  如果他一言不发,她或许就会平静下来了。童年时代,他也许会被她的种种恐惧吓得惊惶失措,她的喋喋叫喊赶走了其他的一切。可除了这点外,她要发出那些噪音又有何不可呢?正是她的唠叨确保了车内没有了进行其他谈话的余地。
  ①又译为“科芬园”或“修道院花园”,原是中世纪的修道院花园,十五世纪时改造成绅士们的高级住宅区。现今区内设有风味餐厅、露天咖啡座、剧院,再加上街头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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