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再见了,母亲

作者:佚名

飞扬起来。他还记得有一首歌中有一句这么唱道:“我看见你们在体操馆里欢舞,你俩双双踢掉鞋子……”
  一张破桌子上放着她写的几页草稿,旁边摊着她拍的用来作故事插图的照片。
  她说:“如果故事里提到一部电话机,我就拍张电话的照片然后把它放在那段的下面!”
  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谷仓里,他播着一盘磁带,穿着睡衣和胶鞋跳起舞来,如果他那种姿势怪异、关节僵硬的快步跳跃算得上“跳舞”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早上起床他会感到四肢僵硬。
  “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存在,”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曾这么说。
  哈里向自己重复着这句话,然后说给亚利山德拉听,指望着这副解毒剂能治好她虚幻的白日梦。
  她笑了起来,说:“也许有这么一个真实的世界。可是没人生活在那里呢。”
  这是无法避免的;当他们慢慢靠近了那块教堂墓地,一股恐惧感向他袭来。
  母亲回头对他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烦躁不安呢。”
  “我?烦躁不安?”“对呀。抽动得像是得了圣维特斯舞蹈病呢。你以为我在说谁呀。”
  哈里说:“没,没有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呢。”
  “有什么烦心事儿吧?”
  亚利山德拉曾恳求他不要吃药。她保证说自己会全力支持他的。如今她已经走了。之前,他从不曾如此真切地体会到那种“奇怪”的感觉。
  然而他也不愿向母亲吐露心事,要改变这一点也为时已晚了。
  他早在多年前就对母亲死心了。
  母亲不喜欢做饭,讨厌料理家务和整理庭院。她也厌恶生儿育女。孩子们总是向她索要太多。她没有意识到孩子们所需要的其实很少。
  他想起过去每到周六她就会去购物,然后把买回的大堆物品费力地拖回家来。周日则会做烤肉。令他难过的不是那些糟糕的食物,而是笼罩在这种徒劳无益的仪式过场上那种索然无味的沉闷气氛。这样的午餐从一开场就不会让人有所期待,事实上扫兴的败局从开始就展露无疑了。他不得不为母亲感到难过,而这种心情,在那个小小的年纪,是他无力承受的。
  她无法从任何事情中得到快乐,却又无处可逃。
  如果说他自己组建了一个美满的大家庭,那还得归功于亚利山德拉对理想家庭的一贯信念:他所有的幸福体验都是与她和孩子们共同经历的。她掌管着他们的衣食起居,里里外外打理着这座房子和那座花园,做起事来总是细心周全、精神奕奕。多彩的生活和人生的意义就这样被她营造出来,因为她从不怀疑他们所做事情的价值所在。这就是爱。
  如果说“这样的家庭”也有苦楚的话,那是因为人们知道那里应该是种种美妙事物齐聚的地方。他深知幸福是不会自动降临的;维系一个健康幸福的大家庭就像经营一家成功的企业,或是成为一名艺术家那样困难重重。
  而对他来说,这样的努力却具有双倍的价值,他要为了自己去摸索其中的经验。此外,显而易见——从某种角度上说——亚利山德拉的追求就是他的追求。
  她曾让他们凝聚在一起,并鼓励他们勇敢前行。
  为此他深爱着她。
  如今这些已不能令她满足了。
  他说:“买点花儿来怎么样?”
  “好主意,”母亲说,“就这么办吧。”
  他们来到一处宅前小店,选了些花。
  “他也会喜欢上这些漂亮颜色的,”她说。
  “他曾是个好人,”他喃喃地说着。
  “哦,是呀,是的!你想念他吗?”
  “要是能再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她说:“我可是一直都在跟他聊呢。”
  哈里停好了车。他们步行穿过一道道大门。
  公墓里熙来攘往,像条通衢大道,热闹得更像是一座公园,而不是埋葬死者的地方。妇女们推着婴儿车,青年学生们坐在长凳上抽着烟,狗儿们时而在墓碑上撒泡尿。
  墓地尽头紧邻篱笆的一处僻静之所,父亲占据着一块绝佳的地角在地下腐烂着。
  母亲放下了花。
  哈里说:“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母亲?你可以用我的夹克衫垫一垫。”
  “谢谢啦,亲爱的,只怕那样我就再也起不来啦。”
  她低垂着头,一边祈祷一边啜泣着,泪水滴在了坟墓上。
  哈里在一旁来回走着,边哭边说出自己的祈求:“至少让我临死时还充满生命活力吧!”
  父亲若知道了他们的造访,也会感到高兴的。
  他想:濒死的感觉并非是你可以留到最后一刻再去面对的事。
  他和老头子很相像。他得记住这一点。
  同时被向两个方向拉扯反而救了他。
  他从母亲身边走开,去吸了根烟。他的上司曾直言不讳地劝他去“休息”。他说:“坦率点说,你正在办公室里制造一种不良气氛。”
  哈里十四岁的女儿希瑟从寄宿学校跑了回来。亚利山德拉出发前往泰国两天之后,他购物归来,发现女儿正坐在厨房里。
  “嗨,爸爸,”她说。
  “希瑟。这可真让人吃惊啊。”
  “不可以吗?”
  看上去她非常担心。
  他说:“好吧。”
  那天他们一直待在一起。他也没问她为何回家来了。
  他和儿子相处得不错,那孩子看上去,这段日子以来,挺崇拜他的。依照杰拉德的说法,当儿子长到十四岁的时候,父子心心相印的好日子还会持续那么几年,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了。
  而想到希瑟,他就深感遗憾,并对很多事情心存愧疚。如果认真考虑一下,他会明白她的烦躁、恐惧和闷闷不乐的种种情绪——这些称之为青春期的心理状态——其实只是对那一去不复返的孩提时代一种漫长的追悼过程而已。
  中饭过后,她依旧坐在那里,望着他,这时他总算开口了:“有什么事儿要问我吗?”
  “是啊,”她说,“人是什么?”
  “什么?”
  “人是什么?”
  “就问这个?”
  她点了点头。
  人是什么?
  她还没有想问“性是什么?”不,“我是谁?”不,甚至问“我在这厨房里,在这世上做什么?”而只是“人是什么?”
  她给他做了饭。他们在客厅里一同坐下来听一首交响乐。他送她到她自己的床上睡觉;他给她读《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渴望了解她。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女权主义者的尖声呼喊曾一度让他产生抵触情绪——父亲们虽然在家中大权在握,以此聊以自慰,但却因公务繁忙而与子女们日益疏离。女人们,也同样,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割裂开来。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这种分裂局面早已在他的心中成形并存在着——且被看作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们属于下层中产阶级;父亲曾经营一间家具店。他一辈子天天都在工作,而且颇见成效。到最后,他拥有了两间家具店;他们还提供地毯铺制的服务。哈里和弟弟也曾在那家店里帮忙。
  那是在大学放假期间,哈里陪着父亲乘火车前往哈莱街。那时父亲已经退休。他正在为自己的抑郁症四处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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