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再见了,母亲
作者:佚名
窗户。
母亲喝了点葡萄酒,用手指拿着,吃着小排骨。酒让她的脸色红润起来;她的双唇、下巴和两手变得油乎乎的。
“我们母子俩,可真不错呢,”她说,“那时你是个温柔的小男孩,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后来就变得粗野起来,在花园里踢足球,砸坏了不少植物和灌木呢。”
“孩子们都很温柔,”他说,“我厌烦了,母亲。”
“现在又厌烦什么了?”她说,好像他的抱怨会永无休止似的。
“我的工作。我觉得在那儿,就像身处于一个邪教团体一样。”
“一个邪教团体?你在说什么呀?”
“老板们把他们自己变成了一座座小神明。对一些人来说,我也是个小神呢。你能相信吗?我一走进去——人们就打哆嗦。我可以在顷刻之间毁掉他们的生活。”
“邪教?”她边说边擦着嘴巴,把手指往水碗里蘸了蘸,“在美国发生的那些个玩意儿?”
“有点儿相像,可也不全是那么回事。这是一种啦啦队队长式的文化。也有对此持讽刺态度的人,可他们自己也都是些胡言乱语的醉鬼。这些领导们想要展示的是他们书架上那一个个滑稽可笑的小铸像。他们想让自己成为其他记者报道的主题——得到小人物们的歌功颂德。母亲,我可以这么跟你说,那是一种纳粹式的独裁文化,一种奴性的意识形态。”
他在浑身颤抖;他变得异常激动。
他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过,工作,对每个人来说都大同小异。甚至首相有时也要思考,早晨起床第一件事——”
“哦,可别那样做,”她说,“可别那样子。”
“我就知道你不会理解的。要是我突然决定离开去泰国,亚利山德拉和孩子们准不会乐意的。我得养活一家四口人呢。”
“你可没养活我呢,”她说。
“当然没有。”
“这就是你的报复,对吧?”
“是啊。”
“原谅我这么说,亲爱的。我们如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你随时都可能倒地而死呢。这一整天你都在出汗。你的脸也是湿湿的。心脏还好吧?”
她用餐巾纸擦了擦他的前额。
“上个月我的朋友杰拉德心脏病发作了,”他说。
“噢,不。你爸,上帝保佑他,刚一退休就走了。万一那样,那你的老婆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多谢关心,母亲。我所担心的则是自己也许将会离职,或者把谁羞辱一通,再或像那些冲着陌生人群扫射的持枪分子那样疯掉了呢。”
“那样的话你就会上新闻啦,而不是在后台工作呢!”她说得自得其乐,“独个儿过活也许感觉会更开心呢——像我这样。没人来打扰。落得个清静!我想做什么都成。”
“我希望被人打扰。这才叫做生活,”他继续说,“可能我现在就需要这个,因为我已经休息一个星期了。周一一上班,也许就会发现这些烦心事儿都不见了呢。”
“会这样的吧,”她说,“烦恼一旦开始——”
“你也明白啊。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和亚利山德拉谈谈这事。如果她正变得更自信,更开朗,为什么你就不能呢?”
“是啊。也许现在是她能支持我的时候了。”
他们正要点布丁的时候,一个摩托车手从他们面前的大街呼啸而过,然后拐到另一条小街,撞上了一辆汽车,被抛向了半空中。
服务生们纷纷跑到窗口。聚集了一群人;一位医生挤了进去。救护车到了。那个摩托车手在地上躺了很长时间。最后他被放上担架抬进了救护车。那辆车还没开出去几码远就关掉了蓝色闪灯和警报器。
“他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母亲说,“再见啦。”
撞毁的摩托车倒在了人行道上。残骸被清理干净。路上的交通又恢复了常态。
哈里和母亲放下了刀叉。
“连我也吃不下去了,”她说。
“我也是。”
他叫服务生买单。
他把车停在门外,送她到了门口。
她沏了她常喝的奶茶。把一碟巧克力饼干放在身边,在电视机前落座。
电视机正在对她讲话;他能感觉到她已不再需要他待在那里了。她会一直坐到上床睡觉的时候。
他吻了她。
“再见,亲爱的,”她把饼干往茶里蘸了蘸,“今天过得不错,谢谢啦。”
“现在打算干什么?什么都不做吗?’’
“稍稍休息一下。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儿,对吧?”
“不是这样的。”
他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本旅行社的小册子。
他说:“去威尼斯旅游的事儿,我会给你寄张支票过来的。” “那就太好啦。” “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这儿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是啊。”
希瑟在家的时候,亚利山德拉曾打电话过来,可哈里没告诉她女儿回来了。这就是男人们时常会充当的角色,他想,在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之间作为一种缓冲器。
早晨,希瑟离开之前,她说她想让他听一首自己创作的诗。
他听着,强忍着没哭出来。他能听出诗里流露的爱。
希瑟回来是为了助他重新振作起来,令他感到自己的爱心没有白费,让他发现他的关爱使她感觉更好;
亚利山德拉从海滩打来电话之后,哈里就打给杰拉德,告诉他有关“营造影像”、“视觉化”、“心灵净化”这些事情,杰拉德,正处在恢复期,接了他的电话。
“过去我曾认识一个精神分析学家,”他欢快地说,“我总是想象着自己能和某个人来一番长谈,说说自己。可那些家伙不乐意听呢。不过,这门生意可不错哦,人们出钱去探索自己的过去——如果亚利山德拉能这么想的话。以前,女人们要成为护士。如今她们想成为理疗师了呢。”
“你是说,这么做也无妨吧。”
杰拉德说:“而且有时候也许还会很管用呢。”他笑了:“几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们可以变梦为宝呢。”
在杰拉德的想象中,这几乎成了让哈里理解亚利山德拉正在做的事情的惟一方法。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离开母亲以后,哈里驱车旧地重游了一番。他打算买个笔记本,然后回家把回忆激起的种种想法记录下来。也许今晚,他独自在家的最后一晚,就开始写,再用上不同颜色的马克笔。
开始下雨了。他想象着自己是雨中一个在街上行走的少年,徘徊在薯条店和酒馆的门外——不是厌倦了,这种说法不足以表达他的感受——而是既无法接受也无法倾吐向他袭来的种种人生经历。
今天过得很不错。
沿着四十年前就已熟识的商店一路走过去,他想起了某位哲学家曾说过的话,那句话时时萦绕在他的心头。大意是:幸福就是需要某种东西的感觉。那种东西就是爱,如果“爱”这个字眼还不至于苍白无力的话。激情,或者需要某人的感觉,这两种说法似乎更好些。最终,人生数载所能留下的只会是那个人与别人的种种情感联系,以及他陪那些人共同走过了多远的旅程。
哈里掉转车头,驶离了这个留存着他童年回忆的地方。
他得去超市。他要买鲜花、蛋糕、香槟和任何吸引他的东西。他会尝试整理屋子;他会打扫庭院,清理落叶。他会做那件他之前一直畏惧的事情:独自坐下来,然后思考。
第二天早上他会去机场接亚利山德拉回家。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会在院子里边吃边谈。她的皮肤将晒成了古铜色,她将会充满健康活力和新鲜思想。
他还得给希瑟打个电话,看看她是否一切都好。他突然觉得应该给她写信,如果对于她的日常生活他根本不了解的话,那么对于他本人、他的过去和他大部分时间在做的事情,她更是一无所知。父母们总是希望了解孩子的全部,却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想到了地下长眠的父亲和看电视的母亲;他想到了亚利山德拉和他的孩子们。他觉得很幸福。
(责任编辑孟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