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再见了,母亲

作者:佚名




  电视为她营造了梦幻世界。
  可它不会听到她的回应。
  当电视“全天播放结束”,父亲躺在床上听音乐的时候,她就穿着晨衣,趿蹋着拖鞋在屋里游荡。他真的弄不懂她那时会在思考什么问题,除了反复琢磨同一件事。
  要对一个心灵别有所属的人产生依恋感是很难的。一个不愿醒来的昏睡公主。
  他怀疑自己当初进入电视业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是短暂的那么一会儿时间也好。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别抖成那副样子,”她说,“看着路。”
  “打算去哪儿旅行?”
  “哦,对哦,”她说,“我还没告诉你呢。
  去上班的路上,他开始觉得只要和别人交谈,他们就会进入他的体内;谈话的一些部分会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们使用的字句、表达的思想、衣着的点滴特色都会如未消化的食物般回涌上来,而他则会成为蠕虫、蚊蚋繁衍滋生的居所。
  去参加会议或吃午餐的路上,如果有人走近身边,他就感到皮肤刺痒。
  如果他安慰自己说“好了,这只不过是轻度的皮肤刺激而已”,那么他就会变得心绪不宁,仿佛那一簇簇的小火苗不仅在他的皮肤表面被点燃起来,而且头脑内部也成了一幅处处烧灼的景象。
  每个人体所发出的特殊气味、内部的运作法则,从一团肉体里大量涌出的粪便、血液、黏液,想到这些就让他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正戴着舞台上那个催眠师曾给观众的那种眼镜,但是他所见的不是赤裸的人体,而是他们的生理机制,他们体内奔涌的湍流,他们的死亡。
  开会的时候,他会踱来踱去,不时地溜出房间,然后离开大楼,好去呼吸一下。大厅的柱子后面,陌生人冲着他低语着那些“愚蠢的”话,那些他曾向父亲说过的蠢话。
  他的上司说,哈里,你快散架了。去看看医生吧。
  医生告诉他有些药可以很快祛除这类急剧的人体疼痛。
  哈里把药方拿给亚利山德拉看。她一向反对使用药品。她甚至不喝牛奶,因为里面有“化学物质”。
  他对她说:“我感到疼痛呢。”
  她答道:“那种疼痛……它是属于你的疼痛。那是你——你即将展开的未来生活。”
  他们去参加一个露天招待会。那位受人尊敬的催眠疗师也将到场。这就好像是与某人的挚友初次见面一样。他将会看到亚利山德拉希望成为的是何等人物,她所认为的同类又是哪种人。
  在草坪上他看见了“奇人”奥尔加。她戴一副眼镜。如果说她的样子多少带点嬉皮风格,那是因为她像年轻女孩般留着一头长发,任其披垂在后背,还有丝丝缕缕的灰发夹杂其中。
  他意识到,亚利山德拉正模仿这种发式。如今她也把头发留得长长的,让她看上去有些狂野;与哈里同事们那些打扮齐整的妻子们相比,自然显得标新立异了。
  那个催眠疗师相貌威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哈里真想上前和她对质,责问她要把他的妻子引向何处,可他又生怕她会言语轻慢,令他蒙羞,或是直视他的双眼,看穿他的本质。那种感觉就好比受到一个警察的审视一般,一个人所有的羞耻和欲望都将如罪行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他不喜欢亚利山德拉离开身边,因为他清楚自己决不会成为一个女人心中的永恒主题。只要他一离开房间,她们就会即刻把他抛至脑后。她们会考虑其他事情,想到别的男性,只要是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好。
  在她们的心中,他变成了一片空白。这就是那些女性杂志——女儿希瑟看的那种——所谓的自信不足。在一个他极为在意的女人心中,他感到自己的形象被洗刷、清除直至荡然无存了。
  有时候他和亚利山德拉不得不和同事们一道出席一些无聊的宴会。
  “我总是被安排坐在那些妻子旁边,”他一边坐在床上穿那双沉重的黑皮鞋,一边这么抱怨着,“她们从不会说些我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
  亚利山德拉说:“要是你耐下心来去交谈、去倾听,你会发现真正有意思的是那些妻子们本身呢。她们关心的事情总要比丈夫们多很多。”
  他说:“这种看法让我生气。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其实全是一派偏见。”
  “女人们的生活中有更多的东西。”
  “更多的什么?”
  “更多情感,更多变化,更多感触。她们更接近于事情的本质——更了解孩子们、她们自己和他们的丈夫,还有整个世界的运作规律。”
  “金钱和政治才是一切的动力。”
  “那些只是封面故事而已,”她说,“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他是个乏味的人。他让自己都感到厌烦。
  她的那番话让他不禁暗自思索着她乐意与他共度一生的原因何在;他又有什么可以给与她的。
  放学回到家中,他总是喋喋不休地讲着各种新闻,对此母亲根本不感兴趣。“安静,安静,”她说,“我正看电视呢。”
  杰拉德曾说:“即使我们到了五十岁的年纪也仍会奢望我们的爸爸妈妈是至善至美的人,而他们永远都是我行我素,不会改变分毫。”
  要是把自己的现状归罪于母亲,那也过于幼稚了。可是如果不把往事理出个头绪,他就无法消除心中的怨气,自然也就无法继续前行了。
  理出个头绪!他甚至都难以看到往事的全貌呢!虽然生活在其中,可就像对自己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的原始人那样——妄图倚仗魔法来改变世界——四下漆黑一团,他根本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杰拉德说:“孩子们总是奢求太多!”
  太多!寻找亲情、渴望关爱、希求母爱——梦想被人喜欢!难道这些都是奢求?
  婚礼那天,他并未曾指望他与亚利山德拉的婚姻生活会日益丰富多彩。可他们的夫妻生活却从未变得单调乏味过;甚至从不曾一成不变地纳入某种轨道。他过着一种他的大学同学们也许会鄙夷不屑的平淡生活。然而每一天却又是那么奇特陌生、非比寻常,甚至令人心惊胆战。
  他曾渴望过拥有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而当她多年以来一直这么钟爱他的时候,他却拒绝去想到这一点。
  如今,她的爱意早已减退;事情却变得鲜活,或者按照儿子的说法,“刺激”起来。
  日复一日,亚利山德拉与他正面对抗着。
  然而母亲却始终未曾改变。她太过专注以至于丧失了大胆求变的想象力。因此,对于女人的转变他还是无法适应。
  昨晚——
  他发现自己在亚利山德拉的衣物、书信、化妆品中翻来翻去。他没有看书,而就是这么抚摸着她的个人物品。
  他曾在报上读到一位公众人物为了看见女人裙子下面的双腿和内衣而在自己手提箱的底部秘密安装了摄像头。那人解释说,我想有一种贴近女人的感觉。
  谈到爱恋,我们都成了不堪的跟踪者。
  昨晚哈里巡视了房子、花园和田地。他还喂了那几只狗、海瑟的马、那头猪和小鸡们。
  亚利山德拉在那些摇摇欲坠的破谷仓其中一间里放着一台磁带驱动器。他曾看见她独自哼着小曲,踮起脚尖翩翩起舞,裙子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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