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玫瑰凋残
作者:陈进轩
莫桂花心乱如麻……
这是一条从来没想过的路,尽管她从书刊上和影视剧里,看到过不少男女偷情的故事,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当今社会上男也潇洒女也快活的风流韵事。但是,听说归听说,知道归知道,自己却从来没产生过那样的念头,更不要说去做了!
——“拿身子换钱,拿脸面换钱,这不是天大的耻辱吗?”30岁前的莫桂花说。
——“丈夫需要钱,女儿需要钱,你的身体就是他们的幸福资源,你保护资源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幸福开花结果吗?”30岁后的莫桂花说。
两把利刃斗来斗去,前面那把败了……
莫桂花低着头,像即将被押上刑场的死刑犯,嗫嚅着与旅馆女主人达成了她30年来第一个口头约定:
这样的事你得替我封死口,咱们城里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死!
放心,就我这嘴,拿钢钩铁钳也别想拉出一个字来!
你得承认我这不是什么卖淫……
当然不是,咱们这是有情人见面,谁敢说是卖淫我拔出他的舌头拌凉菜!
我平时不在这里,事完了就走……
明白,就是大城市时兴的钟点工,往大处说,也叫兼职,也叫第二职业……
就是那个下午,莫桂花在这里挣到了与她的城镇贫困人口生活补贴费等额的100元。女主人把她带到那房间里,对那个色眯眯的外乡男人说: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住吧,我给你找了个解闷的……
莫桂花吓得不敢看那个男人,她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又像在大街上被人扯了衣服追赶,她想躲想藏想喊救命,可四周一片光亮地带,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孤苦无助只能跪地求饶。后来,莫桂花躺在那个男人的身子底下,心里对丈夫说:他爹,不要怪我,我也是为咱们的家、咱们的孩子……
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莫桂花记不清了。记不清是因为她不想去记,她甘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是,三天以后她又去了。
她以后又去了几次,都是白天,来回一个多小时,丈夫不是正睡着,就是刚醒来,她出没出去,迷迷糊糊的他都不知道。
旅馆女主人给莫桂花配了一个小巧的乳白色的手机,专为她设置了只会震动不会响的功能。她让莫桂花放在贴身衣兜里,说:“它一震动就是我让你来你不能不来,我这人腿残心不残,糊弄别人的事,失信悔约的事,挣钱再多我也不干……”
初有手机,莫桂花觉得方便是方便,却又多了一块心病,她要时时感觉手机的动静,既怕震动小误了旅馆女主人的安排,又怕动静大为丈夫和孩子知觉,这种担心折磨得她魂不附体。说也巧,接连两天没动静的手机,忽然在星期六晚上发出了强烈的震动,她吓得差点儿惊叫出声。
要在平时,这个时候,女儿早就睡着了,但是,好不容易盼个周末,茹茹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后,说什么也不肯马上睡觉。
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居然从老师那里打听到,患抑郁症的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理解和关爱,最怕的就是冷漠和鄙视。女儿心疼劳累过度的母亲,心疼默默无语的父亲,更担心母亲因照顾父亲身体吃不消,于是她从同学家里借了跳棋,说笑着摆到父亲面前。莫桂花没理由也不忍心催女儿去睡,她用含泪的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心像被铁丝缠绕了一道又一道……
终于,莫桂花狠着心编了一个理由:“茹茹,你陪爸爸下棋,妈妈有点儿头痛,出去买些药……”
她没等女儿答应就出了房门。她没有勇气面对女儿童稚的目光,那样的目光让她大汗淋漓、无地自容。一直到大街上,她还感到女儿的目光紧紧地追赶着她。她发誓,这一次一定是也必须是最后一次,她还要把这部穿心刺肺的催命手机还给旅馆女主人,否则,她会因此死在女儿的目光里,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
莫桂花那天晚上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不该在旅馆女主人的怂恿下犹豫不决,她不该与那男人先看影碟再上床……然而,她终是天性柔顺。她就那样自我煎熬着答应了那个男人的特殊要求。当时,她也许想了,反正我以后再不会干这种事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时间长就长去吧……
影碟是旅馆女主人提供的,她把影碟交给那个外地男人后就把门关死了。
影碟机启动的那一刻,莫桂花的眼睛是闭着的,随后听到解说员介绍世界风光的声音,她就把眼睁开了,但是,当她随着画面进入热带雨林时,眨眼间,雨林竟然变成了一个高大像半截塔似的黑种男人与一个胖胖的白种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忽然就各自脱了衣服,直至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莫桂花不敢再看,也不愿再看,她感到看人家就是看自己。她似乎看到自己正与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干那事,恍惚间,又似乎被人拉到了光天化日的县城大街上,到处都是亲朋好友,还有她的家人。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两个异国男女欢快的呼号……
一直躺在床上抚着她的男人忽地抬起身子,一条胳膊圈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游蛇似的从她胸口滑到腰间,口中喃喃自语:“你身上好热好热,一定是激动!”他把她的脑袋支起来,示意她看。
莫桂花艰难地挣扎着说:“你把那东西关了吧,我看着不像人……”
那个男人笑得更放荡,说:“什么是人?人就是动物,是穿衣说话的高级动物,披上皮毛,插上尾巴,赶到山林里,与那些野生动物没什么两样!咱就说性吧。性是什么?性是上天照顾苦难人类的一点儿乐趣,就如让小孩子吃药先要包上一层糖一样,小孩子为了那点儿甜就把苦药吃了。人就是这个德性,脱了包装才见本真,就如你我……”
于是,他把她剥得精光,照着画面中的姿势把她翻过来弄过去。他像发了疯发了狂,呼号不止。
于是,如羔羊一样的莫桂花失去了思想,甚至于连身体也不属于她了……
莫桂花离开新春旅馆时已是黎明时分,晨雾中,她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他们都是行色匆匆,也许偶尔抬头时会看到一个飞驰的背影,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但是,莫桂花却分明感觉到身后万箭齐发,以至于到家门口时她几乎是栽下车的。她摸了摸口袋,300元钱还在,同时还摸到了那部手机。不知为什么,她忘了把手机退还给旅馆女主人。
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见女儿和丈夫还睡着,就将路上编好的理由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女儿问:妈妈,你怎么才回来?自己答:我回来时,你们刚睡着……女儿问:妈妈,你还头痛吗?自己答:打过针就好多了,是输的液……然而,此时此刻,女儿还睡着,如果她醒来要问,就对她说自己刚起来好了。
就在她想到院内去拿煤球的时候,女儿在身后说话了:“妈妈,我已经换过煤球了!”
莫桂花呆住了!原来,女儿在被窝里躺着只不过是装睡,也就是说,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儿早看得清清楚楚!
天下还有比在童稚的孩子面前撒谎更揪心更难堪的事吗?莫桂花感到自己正在被女儿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刮,只剩下一个怪异的骷髅。但是,她还要伪装下去。于是,短暂的尴尬之后,她又对女儿编造了一个新的谎言:“茹茹懂事了,茹茹知道妈妈看病回来会绕到菜市场去……咱们今天不吃那样的过时菜了,妈妈今天给茹茹买最鲜嫩的韭黄,掺上鸡蛋包饺子吃,包好多好多……”
莫桂花编造这个理由时没用心,她只知道自己的嘴巴不能停下来,只有不停歇的谎言才能保护她的脸面。然而,女儿说过那句话之后又进屋睡了,她也许太困了。莫桂花捅开炉火,给水壶里加了水,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匆忙跑到菜市场,果真买来了韭黄和鸡蛋。和面,剁馅,叮叮当当地忙乱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兑现了对女儿的承诺。当她把热腾腾的水饺端到丈夫和女儿面前时,她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面对女儿的贪吃相,莫桂花哭了。然而,丈夫却吃得很少。丈夫的眼皮似乎又涩又重,他一直呆呆痴痴地望着房顶,对面前的水饺视而不见。她把筷子放到他手里,他就夹一个,放到嘴里也像永远嚼不烂咽不下似的,才吃了三四个,就再也不肯吃了,依旧呆呆痴痴地望着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