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8期

告别十四岁

作者:赵惠平




  早上九点钟,邮递员来了,要妈妈的印章,让我们拿着盖了章的领物单到邮局去领包裹。
  包裹是那个抽象的老爷寄来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呢?领来就知道了。我去邮局领,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上面注明:“小心轻放!”回家一看,木盒里装的是一袋木耳和用棉花裹着的十二小瓶云南白药。木耳不错,我前天看《敌后武工队》时,看到书里写魏强等人化装进城在饭馆吃木樨肉时,是咽了一下口水的,并且当时还推测木须肉和木樨肉配料的不同,我认为还是里面放木耳的木须肉好吃,现在可以吃了。只是到月底了,我家还有肉票吗?一般到月底就要吃好饭,因为结余的凭票供应的东西不买就要作废。姥姥说会过日子的家庭都这样。她最反对“有了就连毛茹,没有了就空着嗉”的做法。古语说要“居安思危”嘛!云南白药是干什么的?姥姥说这可是好药,她现在吃了脚就会消肿。有这么神奇吗?可又奇怪了,姥爷怎么会知道姥姥的脚骨折了呢?他离我们这么远,又好久没联系,是根本无法知道的,难道真会心有灵犀吗?
  我家六口人,姥姥的户口在大舅家,大舅家孩子多,加上姥姥的口粮,他家粮食总不够吃。我们六口人吃五口人的粮食,每月稍有结余,都是姥姥调剂得好。这个月五张肉票花了三张,我建议今天晚上买一个票的肉,炒木须肉吃,姥姥不同意,说到三十一号那天再买,谁知道这两天来不来客人呢?“客来东家富”好东西要留待客用。我有些不高兴,又和姥姥提起三年前正月十六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姥姥正做午饭,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一个“四十八道杠”的破棉袄,脚穿一个脏乎乎的翻毛旧皮鞋,管姥姥一口一个“表婶”地叫,姥姥留他吃饭,他毫不客气,不管别人只顾自己低头闷吃。一会儿功夫,三个馒头,一盘炒菜,一碗红烧肉盆干碗净。吃完抹抹嘴就走了,从此了无音讯。由于他的好胃口,我们全家下半个月都要当和尚吃素了。妈妈问姥姥,以前认识他吗?姥姥说不认识他,但是认识他妈。我和妹妹都说谁知他说的那个妈是他真妈还是假妈呢?姥姥却教训我们:不要总把人往坏里想,谁都有为难遭窄的时候,他准是饿极了,否则,挺高的爷儿们能到人家白白蹭饭吃,谁都有脸有皮呀!
  该着我今天能吃到木须肉,傍晚,四大妈来了。她开全国煤炭会,来了几天了,住在西山口开滦招待所,由于忙没时间看我们,今天下午会议结束,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特地来看看我们。我和妹妹高兴地一路小跑儿,赶在商店关门以前买来肉菜。
  四大妈就吃了一点饭,吃了一点拌黄瓜。她说这两天天气太热没食欲。吃了饭,爸爸去送四大妈回招待所。
  妈妈看着姥爷寄来的包裹,对姥姥说:“他良心发现了。”
  姥姥说:“叶落归根,人之常情。”
  我不太懂她们的对话。
  晚上还是热,门窗都敞着仍无济于事。我看完了《敌后武工队》就去还书,英姐问我喜欢书中的哪个人物?我说最喜欢汪霞,她是真正的女英雄。英姐说:“英雄所见略同。”我听了很高兴。我又问英姐:“书中的故事像传奇一样,都会是真的?”英姐说:“没有亲身经历写不出来这样的作品。”我们又谈到了《林海雪原》的作者和故事情节,我们很羡慕作者处在那样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能在作品中塑造那么多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
  每看完一本书,我和英姐都要交流读书心得。
  我和姥姥都睡不着,我就问起姥爷的事。
  姥姥告诉我,姥爷最后一次回家时想把姥姥带走,姥姥也同意了,可她婆婆连哭带嚎的死活不跟他们走,姥爷他妈守寡多年,不愿意死后把尸骨埋在他乡,坚决不走,姥爷是独生子,不能违背她妈的意志,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姥姥可怜她婆婆,也怕不管婆婆遭人笑话,就没随姥爷走。这次姥爷回家,姥姥怀上了妈妈。
  后来,日本人烧了全村,姥姥全家躲到一户人家的草垛里,火烧到此,变了方向,全家幸免遇难。姥姥说就好像有菩萨保佑。可是,房子没了,吃穿用的都没了。姥姥哭得眼睛起了一层火蒙子都快瞎了。再后来,她和婆婆俩人昼夜不停地倒班纺线,换来几个钱艰难度日。在姥姥娘家人的帮助下,盖起了两间草房。
  姥爷在南方听人说全村人都死了,由于道远,加上兵荒马乱的,也没回来看看。不久,就和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昆明姑娘结了婚。而姥姥带着三个孩子,历经艰辛,一直把婆婆养老送终。
  姥姥叙述这些时非常平静,好像讲别人的事。
  我问姥姥:“恨不恨姥爷?”
  她说:“你姥爷人不坏,相貌堂堂,待人温和,脾气极好,他常年在外也不易。”
  我又问姥姥:“我妈妈恨姥爷吗?”
  姥姥说:“你妈妈年轻时恨,现在不太恨了。”姥姥又说:“如果不是你姥爷的原因,你妈妈比现在职务要高得多,你爸爸在部队也不会回来。”
  我不明白,妈妈从出生,从没受过姥爷一点哺育,于他会有什么关系?姥姥说,妈妈小时候常说姥爷给她的所有东西就是一个姓:“陈”。可是参加工作了,姥爷带给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妈妈要入党时,向党组织交心,本来可以不提姥爷,因为本没联系,可是妈妈向组织说了,组织派人去外调,也不知怎么调查的,说姥爷解放以前家里有汽车洋房,结果,妈妈的政治生命遇到危机。
  今天我明白了,妈妈让我在思想上先入团的原因。
  我对姥姥说,姥爷不会影响到我,我要入团,我要思想上组织上都入团,明天我就向团组织交入团申请书,请团组织早日考验我。
  姥姥鼓励我说:“有志者事竟成。”
  
  明天去看电影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到学校去取考试成绩单。妈妈今天出差了,我可以骑她的自行车到学校,郑美真不会骑自行车,只有我驮她了。
  她比我大三岁,原名叫郑超美,她出生时我们国家正搞大跃进,提出十五年超过英国,二十年赶上美国的口号,她妈就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名字很超前,可是上学落了后,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停课闹革命耽误了上学,复课后又三耽误两耽误的就和我分到了一个班,她大弟弟郑新生在我们年级和我们不是一个班。
  因为谐音的关系,同学们觉得叫她“真臭美”更顺口,连老师有时也叫走嘴。她实在受不了,就要求改名,她妈她爸说她的名字有政治意义都不同意改,她就自己行动。街道居委会、派出所、学校,她自己跑了无数趟,到底盖了几个公章只有她自己知道,终于如愿以偿改为“郑美真”。她实在不愿意放弃“美”这个字,把它放在中间,左边一个“郑”,右边一个“真”充当保镖。
  她家五个孩子,她夹在中间,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大哥下乡后找了个农村姑娘结婚生子,她妈从此不认这个儿子。二哥在钢厂“七·二一大学”毕业后当了技术员,和下放劳动的矿院教授一起搞技术革新,深得教授器重,又因根红苗壮被教授择为佳婿。今年“五一”完的婚,教授女儿有些娇气,说是不能在火炕上睡觉,弄得美真他二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家小屋的火炕刨了,支起双人床。美真她妈见人就说他们家二小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和他媳妇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结婚后,新媳妇吃不惯婆家的饭,就回了娘家,她娘家住楼房,用美真妈的话说自己走了不算,还拐带走了一个壮劳力。
  我和美真很快骑到了文化北后街,返校的人三五成群,只三天没见面,女同学们就手拉着手,而男同学更是亲密无间,走在大街上勾肩搭背的一会靠左走一会靠右走,就是不走直线。
  我放慢骑车速度,突然,美真从后面一拽我,“快看!”我车把一歪,前车轱辘把前面一个男同学的一只“懒汉子鞋”给铲飞了,他四角八叉地倒地,我和美真几乎同时跳下自行车,自行车倒在一边。那男同学的几个同伴急忙扶起他,把鞋捡回来让他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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