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8期

告别十四岁

作者:赵惠平




  他站起来,一叉腰,“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大活人在这儿摆着,你就愣是看不见?”
  我就心里想,还好,他没被我撞坏。
  “好狗不挡道!”美真也叉起腰,仰着脸冲他喊。
  我急忙拉美真。
  “好男不和女斗。”那男同学一甩头发,冲他同伴一挥手,“我们走!”
  “让列宁同志先走!”《列宁在一九一八》和《列宁在十月》这两个苏联电影我们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一些经典台词大家都耳熟能详。他们哄笑着簇拥着继续朝学校走。
  “都怪你,好好的骑车你拽我干嘛?”我埋怨美真。
  “你看!”原来道边码着一排木头,在显著的位置用白粉笔写着:“许立的夫人是刘燕青”。
  “有什么好看的,我以为你发现反动标语了呢!”我认为她是大惊小怪。
  刘燕青是郑新生他们班的,长得很胖,外号叫“六百工分”。就是说她像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边那个能干的丑女。一定是许立得罪了谁,谁搞的恶作剧。
  “你今天的骑车技术超平了!”美真赞扬我。她准又是想起了那只被我铲飞的鞋。
  “你更是把他们震了!”
  说笑着我们到学校了。平时热闹的操场跑道上空荡荡的没有跑步的人,只有排球场那边田老师正在训练排球队。我校女排在省里小有名气。
  我们看见李伯齐老师在操场的一边用仪器测量着什么。教我们物理的王老师说李老师业余研究气象与地震已经好几年了。王老师是李老师的妻子。
  最醒目的是今天返校的新团员个个胸前都别着团徽,格外耀眼,比花娘子的金手镯要漂亮一千倍。我让美真和我一起去办公室找老师,交入团申请书。刚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王毓和徐冰两人从老师办公室出来。
  徐冰和我们说:“我向老师交了入团申请书。”徐冰说她的理想是成为女兵。美真问王毓:“你交了吗?”王毓说:“等到初三再写了交上。”
  老师正要出门到教室里去,见我们,又坐在办公桌前,把我的入团申请书放到抽屉里,锁上。
  老师鼓励我说:“你考得很好,各方面都不错,好好努力,争取下一批入团。”我顿感一股清凉的风从心头掠过。
  到教室坐好,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到锅底坑去洗澡,每年那里都有中小学生淹死,假期要注意安全。我后座的同学不耐烦地一个劲儿说她 嗦。其实她说的是实情,妹妹的同学张长水就是去年在那里淹死的,前年我爸爸还去锅底坑帮助打捞他同事的一个溺水而死的儿子。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可是去那里游泳的人每年都很多,但愿今年开学别听见什么噩耗。
  最后,老师说:“希望下学期你们都能平安返校。”
  老师说完了,好多人马上站起来要走。
  班长说:“大家再等一会儿,明天早晨,学校包场电影,长城影剧院,战斗故事片《长空雄鹰》。”
  “万岁!”教室欢呼一片。
  电影票领来了,班长一张一张撕开,然后就是一通乱岔,最后是每人抽一张。
  美真拿着电影票喊:“我是二十二排十三号,谁挨着我?”没人回答,“准是男生挨着我。”她凑近我的耳朵说。“不会是许立吧?”我逗她。“你才挨着他呢。”“那你就挨着刘艳青。”
  我只知道我右边挨着徐冰,管它左边是谁呢!
  晚上,妈妈出差回来,买来好些桃。吃过晚饭,我们一人吃了一个,只有姥姥没吃,把她那个桃放在窗台上,说明天和老姐妹们一起吃。她拿了几个桃,一拐一拐的给院里人送去了。
  吃了桃子,我和妹妹到树下乘凉,久立的表妹也在那儿,久立的姑姑带着女儿来探亲,明天凌晨要坐火车回广州。
  久立表妹很爱说话,她和美真同岁,可她今年就高中毕业了,她说南方的孩子上学早,还说她秋天就参军。
  她教我们说广东话,我们怎么也学不会,最后,我们归纳为广东话就是“戚咕隆咚伢讼羌”。逗得久立表妹笑得前仰后合的。
  “你们可把我给震了!”我们没有学会她的话,她倒是学会了我们的话。
  啪!一只蝉落地。
  “你可真是超了平了!”大家一致说这只蝉是久立表妹的笑声震下来的。
  久立表妹有口难辩。
  天气太热,久立表妹说我们这里夏天比广州还热,问谁能陪她一夜不睡?我们都说要陪她,最后还是她妈妈把她拉走。
  马路上人多起来,是工人文化宫的晚场电影散了。时间不早了,马路那边路灯底下玩扑克牌的人也散了,几个人中有一个和我们院里的大春哥打赌,他说:“你敢穿你媳妇的裙到大街上转一圈,我就给你五块钱。”
  “好,这钱大家买冰块吃。”大春哥就要回家去取裙子。
  “别开玩笑了,你媳妇知道了还不掐死你?”看大春哥真要赌,一个人拦住大春哥。大春哥对那人说:“你把钱拿出来我就去找裙子穿上。”
  几个人翻那人的兜,那人兜里根本没有五块钱。
  “明天再赌吧!”大春哥也就不和他们打赌了,回家睡觉。
  夜深了,远处传来狗叫。
  妹妹平时在妈妈那屋睡,可今天非要和姥姥一起睡,她拿着枕头、枕巾来到我们住的屋,挨着我躺下。过了一会儿,她说要挨着姥姥,我说我也要挨着姥姥,姥姥没办法,就在我俩中间躺下,我在姥姥东边,妹妹在姥姥西边。东边炕上从北到南放着两只木箱,里面装满姥姥新拆洗做好的被褥。
  妹妹热得睡不着,下地走到外屋喝了不少的生自来水。回来才安静了。
  我睡不着,怕明天起晚了,耽误看电影,就把电影票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放在枕头底下压着,准备明天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长城电影院。
  窗外天空漆黑漆黑的,我们太热了!快下雨吧!
  
  早晨醒来是噩梦
  
  刺眼的闪电划破寂静,一阵轰隆声打着滚儿向我们横冲过来,大地失去了以往对我们的吸引和关爱,他发脾气了!他怒吼着呼啸着用尽力气把我们无情地往上抛掷。
  “惠平快起来,地震了!”姥姥坐起来要拉我,手在我眼前一划,没拉住我。
  我们又被上下抛甩了三下,接着就是左右几下猛筛。像置身于狂风巨浪,又像是掉进无底深渊。
  几秒钟的功夫,从我一出生就住了十四年的屋子就不复存在了。
  时间停止了。
  整个世界是死一般的寂静。
  “姥姥!”我一喊,一股烟尘直呛到我的嗓子眼里,眼睛也睁不开了。
  四周一片漆黑。
  我的头脑格外清醒。
  我还活着,怎么办?脖子以下都被房檩砖头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爸爸妈妈那边怎么也没声音人呢?爸爸妈妈住的房子是新盖的,用的是水泥檩, 又叫洋灰檩。
  我怎么出去?
  姥姥在哪儿?
  姥姥应该离我很近的,清楚地记得她坐起来要拉我的。现在我的右边姥姥睡觉的位置都是砖石和破碎的房盖。
  谁来救我们呢?
  “妈!”
  “姐!”
  我听见东隔壁英姐的弟弟喊了两声。
  “华哥救救我!”我大喊,紧接着一通猛咳,胸口上的碎砖压得更紧了。
  “别喊了,要是原子弹爆炸就麻烦了!”华哥在上面说。
  有可能,我想,老师常说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真是会这样吗?地震是可以预报的,海城地震预报准确,无一人伤亡。昨天返校我还看见李伯齐老师在研究,如果是地震应该预测出来的。
  “解放军快来呀!”我在心里呼唤。
  “小华,别愣着快扒人!”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快救我!”爸爸出来了,我有救了。
  “别喊了,呛嗓子!我把你妈腰上的洋灰檩撬开就去救你。”
  “惠齐,你睁睁眼!”我听妈妈在呼唤弟弟。
  爸爸过来了:“惠平,你在哪?”
  “爸爸我在这儿!”我用劲喊。
  “我在你上面,你现在别说话!”爸爸命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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