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8期
告别十四岁
作者:赵惠平
哥哥还说,他们在路上看到解放军是跑着步来救灾的,个个汗流浃背,也不肯休息,好多解放军一边行军一边抹眼泪。哥哥深有感触地说,灾区受灾的人没有一个哭的,也没有一个抱怨的。外地来唐山的人都说唐山是无泪的唐山。唐山的人民是英雄的人民!哥哥说他也是唐山人,作为一个唐山人他感到自豪。
听了哥哥的话,我们很欣慰。地震无情人有情,有那么多人关心我们,我们会好起来的。
几天以来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今夜不同,一闭眼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废墟上的太阳
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抹红云,红云慢慢扩大,紧接着整个东方一片透红,红光慈祥地披洒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布满砖石瓦砾钢筋木条的受了重伤的大地。一个红彤彤的火球被大地倔强地一托而起,顷刻,血染的色彩变淡、火球缩小、升高,脱胎成金光四射的太阳!
哥哥吹起了口哨,旋律很好听,哥哥说是意大利拿坡里民歌《我的太阳》,我们才知道外国也有这么好听的歌,哥哥说音乐没有国界。紧接着哥哥又唱起了《北京颂歌》,这个歌我们都会唱,我们也跟着唱起来,今天觉得这首歌非常动听,非常抒情,今天使我对音乐有了全新的理解。哥哥给我们带来了火柴、欢乐、歌声和笑语。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哥哥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有了主心骨。
有一队解放军走过,有两个人停下来,其中有一个人年龄较大,军装上衣上有四个兜,我们知道这一个一定是首长,另一个上衣是两个兜的可能是通讯员。两人向我们走来,坐在我们的小窝棚里,和我们拉家常。当问及地震的经过时,首长的眼睛有些发涩,不停地眨巴眼睛。
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看看我吊着的胳膊,又摸摸躺着不动的弟弟的脚说:“赶紧送医疗队!”
他命令,“通讯员”背着弟弟,哥哥背着我一起去医疗队。可是我胳膊痛,没法让哥哥背,我就让哥哥先跟弟弟去医疗队。
哥哥谢过了首长,说首长很忙,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首长说:“也好,我们就在人民楼那里执行任务,有事情去找我们,军队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
我们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太阳升过头顶了,哥哥弟弟还没回来。
一个解放军战士过来通知我们:“送水车来了,快去排队接水!”
妹妹拿着塑料桶去接水。
妹妹接水回来,还拿来了两个花卷,说是解放军叔叔给的。我们等着哥哥弟弟回来一起吃。
太阳明晃晃的,废墟上一切突出的地方都镶上了银亮亮的边儿,绿色,一片绿色,阳光下,废墟上出现了闪着亮光绿色!是不屈的小草在废墟上安了新家。“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相传,白居易写这首诗时是十六岁,古人计算年龄是按虚岁,我想他当时应该是我这个年龄。他怎么能写出如此寓意深刻、大气磅礴的诗歌?当时是什么境遇使他对百折不挠、顽强向上、积极进取的小草如此青睐?这个问题我以前还想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明白了: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哪里要等春天才发芽?野火烧不死它,地震吓不倒它,阳光烤不焦它,它竟然在钢筋水泥碎砖乱瓦间破壁而出,一展风姿,此时此刻,我觉得无言的小草,就像是老师,教会了我什么是坚韧、什么是顽强、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美好。
哥哥背着弟弟回来了,弟弟很高兴,因为没有转院到外地。哥哥说,看病的人太多,到中午才排到头,医疗队员中午也不休息,给伤员看病。三个医生给弟弟检查了一阵,说是地震时窒息时间较长,恢复较慢。由于医疗队现在没有透视设备,他们决定要把弟弟转院到外地,仔细全面检查。弟弟一听就哭了,说什么也不转院,一个老医生就说,听哭声响亮,问题不大,小孩恢复快,就让弟弟回家观察两天,然后再决定转不转院。
弟弟告诉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医疗队的美真他小弟弟转院到外地了。
两个花卷,是我们的午饭,哥哥给弟弟一个花卷,弟弟掰了一半,另一半递给哥哥,我和妹妹也各吃一半花卷。这是一顿可口的午餐,有水、有咸菜吃起来格外香甜。弟弟喝了不少的水,吃喝完毕,就睡着了。
哥哥又扶着我去医疗队。
我的脚疼,走得较慢。
马路上密密麻麻住满了人,只有中间一条很窄的过道供人们穿行。太阳悬挂在我们头顶,把路面烤得发烫,多亏四大妈给我们拿来了鞋,使我的脚免受马路的煎烤。放眼望去,马路上、废墟上搭起了好多小窝棚。前几天还在气派地高高耸立的三栋人民楼,楼板残破,钢筋裸露,瓦砾遍地,血迹斑斑。解放军在不停地用双手扒压在楼里的幸存者和死难者。他们的肩膀都晒暴了皮。
“四二二水泥厂”原名叫启新水泥厂,一八八九年建厂,是中国第一家水泥厂。一九零四年获得我国水泥行业的第一块国际奖牌——美国圣鲁意赛会头等奖。京张、京汉等铁路、中山陵、钱塘江大桥、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等建筑都使用的是启新水泥厂的水泥。一九五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毛主席来厂视察,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就改了名字。它的俱乐部是一九五三年七月建成的,也叫“四二二水泥厂俱乐部”,由于说起来不方便,我们仍叫它启新俱乐部。启新俱乐部周围树木参天,有的树木已经一百多岁。我和哥哥走到这里感到特别凉爽,那些树用如盖的绿荫遮蔽着它脚下的碎砖乱石残垣断壁。
启新俱乐部是我震后看到的第一个没有倒塌的建筑物,虽然墙体有裂缝,它也不太高,但是傲然挺立的样子给人以鼓舞和勇气。
启新俱乐部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好几顶帐篷,帐篷顶上升着红十字旗。帐篷上分别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内科”“外科”“骨科”“神经科”“妇产科”。每个帐篷前都排着长队。
在“内科”排队的人中好多人是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往前挪。哥哥告诉我,这些人吃了不洁食物拉了痢疾、发了高烧。
我们先排“外科”,这一队都是外伤伤员,虽然外表伤痕累累,头破脚瘸,但是基本上属于轻伤范围之内,这一队看病人虽多,但流动较快。轮到我了,主要是看受伤的两只脚,一个三十多岁的上海医生解开了爸爸给我包扎伤口的床单布,说:“伤口好的很快。”我告诉他受伤后就擦了云南白药,他问:“家里还有药吗?”我说有。他就给我用干净纱布包好脚,说:“你的脚伤当时处理的很好,回家再上些药,过些天就没事了。”我又让医生看我的胳膊,真希望他也说没事,他仔细摸摸,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骨折了,到骨科去排队看看吧,千万不能大意了。”
谢过外科医生,又到“骨科”排队。这里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走近一看惨不忍睹,有的胳膊腿严重变形,红肿得把肉皮都要撑破,这些人都没法穿衣服,好些人只在肚子上盖一片床单。伤员自己能排队的很少,都有亲友跟着。从帐篷里出来的转院到外地的很多,听说要运送到十一个省市的医院里去治疗。有一些年龄较小的伤员从帐篷里抬出后,亲友就在他们肚皮上、胳膊或者腿上写字,大致写的都是震前家庭住址、父母名字、工作单位以及个人年龄、姓名等等。没有嘱托的话语、没有生离死别的场面,有的只是欣慰、希望和信任。队伍行进得太慢,哥哥排队,让我到一边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