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鲜花手术
作者:毕淑敏
游蓝达说:“您跟着我。”
柳子函说:“你来过?”
游蓝达说:“没有。”
柳子函说:“那咱俩还不是一样两眼一抹黑?”
游蓝达说:“咱俩不一样。”说着,她找到机场工作人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人家递给她一个信封。游蓝达当着柳子函的面拆开了信封,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把钥匙和~张写着数字的小纸条。游蓝达说:“请跟我来。”
行李箱在不甚光滑的卵石路面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来到了停车场。游蓝达捏动手中的钥匙,不远处有一辆红色的雪佛菜应声鸣响。游蓝达自语道:“就是它了。咱们上车吧。”
柳子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谁的车?”
游蓝达说:“咱们的。”
柳子函说:“凭什么呀?”
游蓝达说:“补充说明,暂时是咱们的。这是Y国慈善总部为我们预租下的车。”柳子函说:“谁是司机?”游蓝达说:“我啊。现在,咱们俩有了第五重关系——司机和乘客。”
汽车在漆黑的乡间小道上行进,到了一处乡村旅馆。雪白的小屋在黑暗中,像一只洁净的螺蛳。只是,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柳子函说:“不知道服务员在哪里值班?”
游蓝达轻笑起来说:“这么小的旅馆,有什么服务员?人家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柳子函大惊,说:“难道咱们要在门口等一夜吗?”
游蓝达说:“那倒是不必。”说着,她走到旅馆门边悬挂的钢制小箱子前,噼噼啪啪地按了一番密码,箱门就神奇地打开了,里面有预订好房间的钥匙牌。柳子函觉得有点像阿里巴巴的神秘山洞,她瞠目结舌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游蓝达说:“我们在机场取到的那个信封里,就装着这个旅馆保密箱的密码。一切都环环相扣。”
柳子函这才醒悟到:Y国的安排板上钉钉滴水不漏,若不是游蓝达的提醒,自己将陷人多么尴尬的处境。人住之后,非常疲惫,一觉安睡到天明。早起看到叶子绿得可疑,才知夜里下了雨,雨后的清晨格外惬意。早餐之后,游蓝达开车,她们抵达一处残疾儿童的学校。
孩子们十分活泼,尤其是他们上课的桌子,居然乱七八糟放在地当央,仿佛路障。老师在课桌的间隙拐来扭去授业解惑,让柳子函十分诧异。她把疑虑提出,满脸太胡子长相酷似马克思的犹太籍老师对孩子们说:“谁来回答这位远方客人的问题?”
一个侏儒回答说:“我们的课桌和普通学生不同,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一个男孩挥舞着断了半只的胳膊说:“这并不乱七八糟,这是另外的一种秩序。上课应该是思想很放松的,如果太整齐了,会影响我的思维。”
一个听力严重受损的女孩子说:“我不愿意上聋哑学校,那样会让我依靠手语,听力更为下降。在这间教室里,我可以跟随老师走来走去,最大限度地听到他的声音。”
面对着这样的回答,只能叹为观止。柳子函心想:就冲这不拘一格摆放桌椅的方法,便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傍晚,两个人在乡村旅馆的小花园中闲散地坐着,喝着不加糖的清咖啡。柳子函说:“谢谢你。”
游蓝达说:“我知道你谢我什么。其实,不必。咱们公平交换,我对你另有所图。”
柳子函说:“我有什么值得你所图的?是想让我多送你点中国的小礼品吗?”柳子函出国的时候,带了一些诸如真丝头巾、景泰蓝摆件之类的特色礼物,见了老人和孩子们,就会送出一份,略表心意。每次游蓝达都会惊呼:“太漂亮了!”显出少见多怪的样子。
柳子函说:“我给你预备了一份礼物,到分手的时候,我再送给你。保证比你见过的那些都好。”
游蓝达深深地呷了一口咖啡说:“谢谢。不过请不要误会,我每次赞叹礼物,其实是一种礼貌和烘托气氛,并非真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要说送礼物,不必等到分手,你现在就可以送我一件珍贵礼物。”
柳子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衣服下摆,这是一件镂空的披肩式风农,根本就没有兜。她说:“什么礼物?此刻我一无所有啊。”
游蓝达说:“你的记忆就是礼物。你和黄莺儿的故事。”
柳子函说:“好吧。如果黄莺儿有知,这两天她的耳朵会不停地发热。”
蔡饼饼的胃里灌进了黄莺儿的汁液,蔡饼饼的肠腔里灌进了黄莺儿的肠液,现在,蔡饼饼就是黄莺儿的小小复制品了。黄莺儿日夜守护在蔡饼饼床前,简直比蔡饼饼的妈妈还要尽职尽贲。黄莺儿还一反常规,让蔡饼饼的妈妈进入抢救室,每日叫魂似的呼唤蔡饼饼。
柳子函对黄莺儿说:“求求你,别让蔡饼饼的妈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老和蔡饼饼说话,听着瘳人,干扰治疗。”
黄莺儿正色道:“我觉得这是对蔡饼饼最好的治疗。”
柳乎函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谁都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诸事听天由命。
在黄莺儿的倾心治疗之下,蔡饼饼居然一天天好起来。给小孩看病就是有这样的益处,什么都是加速度。如果你治错了,死得快。如果你治对了,好得也怏。一周之后,蔡饼饼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大便也不再是可怕的白色蛛丝状,像稀薄的棒碴子粥,显得趋向正常的淡黄色。
蔡饼饼奇迹般地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美丽的实习医生黄莺儿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看那个最漂亮的女医生,业务尖子!”
柳子函和黄莺儿并肩去食堂吃饭。饭盒是校方统配的,外表一模一样,只是具体的编号不同。柳子函轻巧地抓起饭盒,黄莺儿的饭盒却差点失手掉到地上。它出乎意料地沉,打开一看,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灿烂的炸糕。
医院食堂是大锅饭,菜一人一份,主食管够。本是早来晚到都一样,吃饱为止,但改善伙食后的那一顿饭不在此列。中午吃包子,皆大欢喜,大家蜂拥而上,有的人用筷子穿起一串包子,高举眼前,一边走一边舔筷子根上的油,幸福啊。炊事班蒸出好多屉,大伙儿尽情吃。正因为要满足供应,就会有富余。晚饭时炊事班便把剩包子热透了,端出来供大家再享用。剩包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就给少数好吃懒做者留下可乘之机。他们会在改善伙食的下一顿,提前下班,早早潜入食堂,笼屉一抬出来就群起玫之,把改善伙食从一顿变成了两顿。 今天中午是炸糕,晚上有人捷足先登,把黄莺儿的饭盒装纳得金光烁烁。“这是谁干的?”黄莺儿托着饭盒四处张望。
柳子函说:“甭管是谁,你吃就是了。他一定在暗处瞄着你。”黄莺儿说:“我也不认识他,用不着他给我打饭。”柳子函说:“想那么多干啥?炸糕已经打到你的饭盒里,也不能退回去,你只有把它吃了,才对得起粮食。”黄莺儿说:“那咱们俩一块儿吃。”柳子函说:“我不吃。人家也不是给我打的,吃了会有沾小便宜的感觉。”黄莺儿说:“既然炸糕到了我的饭盒里,就成了我的财产,我请你吃,你也不吃吗?”柳子函说:“你的东西,当然要吃了。”说着,夹起一个冒油的炸糕,塞到嘴巴里,豆馅从嘴角龇出来,像一粒椭圆的石榴籽。
柳子函的饭盒和黄莺儿的饭盒并排站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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