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鲜花手术
作者:毕淑敏
事关人命,宁智桐不会说谎,事态越发坠入混沌之中。柳子函急速判断着——不单是宁智桐颠三倒四,在这一切之前,黄莺儿就已经出现了某种严重的错乱。她对自己说,柳子函啊柳子函,情况再危急你也不能乱!你先要详细问诊,把来龙去脉捋清楚,然后才能力挽狂澜。
柳子函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问道:“黄莺儿哪里出血?”
出血的部位不同,抢救的措施是不同的,此乃医学基本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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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就是这样一个极为普通和正当的题目,却让历经生死前程远大的英雄营长,张口结舌。他在电话里不停地咂着嘴,好像有一块红火的焦炭在口中嗞嗞作响。
柳子函大惑,难道宁智桐已弱智到根本判断不出是哪里出血吗?又一想,恐怕真有这种可能。如果是隐秘的内出血,就是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有时都会颇费思量。宁营长是军事干部,隔行如隔山。想到这里,柳子函稍微和缓了一下口气,说:“宁营长,你冷静一下。你先告诉我,是外出血还是内出血?,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得到出血吗?”
这一次,宁智桐回答得非常爽利:“看得到看得到!是外出血。”
柳子函紧接着问:“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看来是再也搪塞不过了,宁智桐艰难地说:“血是从……黄莺儿的……下身流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是妇产科的事情了。柳子函已经把衣服穿起来了,仍觉十分寒冷,一阵战栗滚过全身。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医生,她知道情况非同小可。
“快送医院!”又回到了起点。这是柳子函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不行。”宁智桐又一次毫无商榷地拒绝了,“这是黄莺儿对我的托付。我知道,她绝不愿让人知道真相!”宁智桐咬紧牙关绝不通融。
“这样下去,黄莺儿会死的!你知道吗?会死的!”柳子函黔驴技穷,只能对着话筒大喊大叫。
她以为宁智桐会被自己这声断喝吓得方寸大乱继而改变主意,没想到对方非常清晰地回答:“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赶快叫救护车!对了,你……你们现在在哪里?”柳子函也急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了章法,直到这会儿才问及现场。
“我们在黄莺儿的宿舍,就是××军分区的家属院。一套独立房屋。”宁智桐回答。
柳子函探望黄莺儿时,见过这套独立的房屋,静谧幽雅。军绿的被子上蒙着一块黄莺儿手绣的白色绸布,上面是盛开的金黄雏菊。高大的木窗上是黄莺儿手工钩织的白色窗帘,图案是挺拔的竹和俏丽的梅。桌子上永远摆着打开的《实用内科学》,厚得像一块土坯。还有平摊着的笔记本和戴着笔帽的金笔,黄莺儿说笔是宁智桐送的,握着笔的时候,就像拉着宁智桐的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那是被黄莺儿治好的病人们,知道她喜欢花,特地从营区附近的山坡上采来送她的。插在输液瓶里的花,有时是虞美人,有时是野玫瑰……黄莺儿说鲜花会给她安宁和勇气。到处是白色,如同清涪的雪。在这洁白之上,是黄莺儿娇美的笑颜,如同白雪上的朱砂,鲜艳夺目。难道,这一切都乾坤倒置了吗?
哦!明白了。他和她,如同两只狡猾的小狐,在危险的花丛中放纵。蝴蝶和猫头鹰都没有发现他们,花的种子却粘在了皮毛上。如果宁智桐所言不虚,那么,可以想见,黄莺儿那间充满温馨的小屋,如今已血流成河,充满了无比的危险和咄咄杀机。
“宁智桐,你既然知道这样下去会死,为什么不救黄莺儿呢?要是黄莺儿死了,我会把你扭送军事法庭!”柳子函咬牙切齿怒骂道。
宁智桐木然地回答:“如果黄莺儿死了,我用不着你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肯定会自我了断。如果不能和黄莺儿一道儿活下去,就会一道儿死,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
我的天!真……真是疯了!这哪里像一个在冒着烟的手榴弹面前视死如归的英雄说的话!柳子函放开手中已经攥出汗水的电话线,拍拍额头,强制自己清醒。关键时刻,老爹驾驭千军万马的秉性,给了她动力。
柳子函抬头看看窗外,夜色漆黑一团,正是午夜最黑暗的时刻。她和黄莺儿之间,隔着多少山川多少河流!多少石壁多少草木!她看不到黄莺儿,只有这个黄莺儿的昔日恋人顽固地坚守着黄莺儿的嘱咐。关山迢迢,她无法操控宁智桐。鞭长莫及啊!爱莫能助啊!百般无奈之中,柳子函只有先从了解情况人手,伺机找到缺口,说动宁智桐,挽救黄莺儿。
“宁营长,你会量脉搏吗?”柳子函先叮嘱宁智桐测量黄莺儿的生命体征。重中之重,要判断黄莺儿此刻有无生命危险。
“会,她事先让我练过。”宁智桐给了肯定回复。“好。你先把黄莺儿的脉搏数测了,告诉我。”柳子函布置。
柳子函听到宁智桐放下了电话,然后是塞塞窜率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宁智桐说:“很弱,但是均匀。每分钟一百一十一次。”
柳子函又接着下达指令:“你再数一下黄莺儿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宁智桐回答:“二十八次。”
呼吸急促,脉搏增快,这都是休克病人常见的症状。“血还在继续出吗?”柳子函战战兢兢地问。这本是第一个就该问的问题,但她心惊肉跳,反倒留到了最后。
“这会儿,好像……流得比较少了……似乎止住了……”宁智桐磕磕绊绊没多少把握地回答。
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住了。柳子函说:“你密切注意观察情况,发现变化,立刻报告我。”
宁智桐诺诺应承。
柳子函再说:“宁营长,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要从实讲。对医生是不能隐瞒的。”“好。
我……说……”电话里传来宁智桐连续咽唾沫的声响,看来这个问题让他非常为难。半晌之后,宁智桐终于回答道:“是这样的。黄莺儿她怀孕了。”
果然不出所料,但柳子函还是很不安,她努力让自己的声调不发生变化,说:“多大了?”宁智桐说:“三个多月了。”柳子函脱口而出:“该死!怎么这么大了?”宁智桐说:“是,我该死。”
柳子函想想这阵子如此危急,骂人也不是法子,就说:“然后呢?”宁智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别看我在带兵打仗上啥都不怵,对这种事就一窍不通了。”
柳子函气呼呼地说:“还挺谦虚的。后来呢?”宁智桐嗫嚅说:“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想到女友生死未卜,柳子函怒火中烧,她大喝一声:“宁智桐,你好大胆!”宁智桐摸不着头脑,说:“我胆小,这事都听黄莺儿的。”
“少推卸责任!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必须老实交代!”柳子函气急败坏,口气满带训斥的味道。宁智桐倒并不计较,身边是昏死的恋人,脚下血流汩汩,有一种尸横遍野的恐怖。此时此刻,无论什么话题什么口气,都比鸦雀无声的寂静要好。
他必须说下去,不停地说……
宁智桐问黄莺儿,这事怎么办呢?
黄莺儿说,我还是战士编制,不可以谈恋爱,更不能要孩子。如果让人知道了,你就不能当团长,我也不能上大学,那咱俩就全毁了。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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