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鲜花手术

作者:毕淑敏



爱。”
  黄莺儿羞涩道:“我那时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的小鸡鸡立起来了。”
  柳子函忍不住大笑:“给你提个醒儿,别用乡下的土话,要用医学术语——男性生殖器。这算什么呀?我给他换药的时候,也这样。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像一块石头子飞过来,人会眨眼。”
  “不对,他是有感觉的。我既然看到了,我就要成为他的女人。”黄莺儿非常执拗地说。
  柳子函哭笑不得,心想聪慧的黄莺儿怎么一个跟头跌回了封建社会,竟如此愚昧。她说:“你说的那事我也看到了,可我并不打算成为他的女人。”
  黄莺儿捂着小巧的嘴巴笑起来,说:“这就对了。要是你也这样想,咱们就是情敌了。我饶不了你。”
  柳子函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一切只是借口。爱情其实是很容易找到理由的,冠冕堂皇顺理成章的能说通,胡搅蛮缠匪夷所思的也行。
  黄莺儿发誓般地说:“我还会对你好。”
  柳子函说:“我从来也没担心过你会对我不好,你不用这样表态。”
  话虽说开了,两个朋友从此却多少有了隔阂。宁智桐好像一根微细的竹刺,嵌在指甲缝中,你看不到它,抚摸某件硬物的时候,却会突如其来地感到锐痛。
  游蓝达和柳子函走进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餐厅看起来很古老,灯光黯淡,地砖釉面支离破碎,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游蓝达说:“猜猜看,它的历史有多少年?”
  柳子函吸了一下鼻子,连空气中都是属于过去年代的栗香气。她很有把握地说:“最少一百年。”
  游蓝达得意地说:“其实它前年才落成。”
  柳子函大惑不解,说:“干吗搞得像经历过二战似的?不对,像经历过一战。”
  游蓝达说:“这就是做旧。吃饭是古老而缓慢的事情,在有年纪的饭馆里吃饭,舌头才会恢复悠闲的节奏。”
  游蓝达说这家店最负盛名的佳肴是墨鱼炒饭,她强烈建议柳子函品尝。叫上来一看,简直像是出锅之后浇了满勺“一得阁”墨汁。柳子函担心道:“吃完之后,嘴巴是不是跟墨盒似的?”
  游蓝达说:“你不要光看外表,它心灵美。”
  吃起来味道果然不错。米粒被藏红花的汁液浸染得灿若金菊碎屑,挖开米饭,内里简直是座水族馆。虾肉、螃蟹、黑蚬子、黑蛤蜊、牡蛎、鱿鱼……图穷匕见,吃得人满头大汗。待吃喝告一段落,游蓝达说:“后来呢?你没发现我今天有点魂不守舍,翻译中也屡屡出错,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在黄瓜地遇险的事。”
  柳子函的记忆已经在昨晚的星空中飞翔了很远,叫游蓝达这样一问,反倒忘了讲到哪里。回忆了一下,觉得有些不便深谈,简洁概要地交代了一番,略去若干细节。
  也就是说,黄莺儿和连长宁智桐开始谈恋爱?
  是的,正是这样。虽然当我进入妃子墓的时候,还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但出来的时候,已确信不疑。
  哈!你当了一回超级电灯泡。
  是。虽然那个时候没这个说法,但基本意思是一样的。
  柳医生,恕我直言,你在这个事件中简直单纯到近乎愚蠢。请原谅我的直率。并没有什么不敬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也将宁智桐当成了追求的对象,所以才故意闭目塞听?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当时情窦未开,是不是朦胧中对宁智桐也有好感,我也说不清。总之,心中万千味道搅成一团。这种复杂的情绪影响了我和黄莺儿的交往,彼此也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这样,事情的结局或许不会是那样……
  当你说到“结局”两个字的时候,好像很伤感?
  是的。这个故事,有个不祥的结尾。甚至可以说是悲惨。
  那我更想知道了。只是现在你正吃饭,这不是适宜的时间。让我们等待一个从容揭开结尾的机会吧,我有足够的耐f生和好奇。
  她们就这样约定了。其后的考察安排非常繁忙,像两个女超人一样在蓝天下荡来荡去,穿梭于各个慈善机构之内,见到的人不是鳏寡孤独就是瞎麻丑怪,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忆旧是需要心情和情调的,当然,还有氛围。虽然面对着游蓝达那酷似黄莺儿的睫毛,柳子函会突如其来地想起黄莺儿,但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让她难以静下心来。
  日子过得飞快,考察已接近尾声。下一站是艾滋病的临终救济所。虽知一般的接触不会感染艾滋病,游蓝达还是敬而远之:“我这人有洁癖,咱们少待一会儿,好吗?我害怕这种地方。”恐惧战胜了敬业,游蓝达面带苦恼之色。
  “可能……不行。你知道,一是出于礼节,入家给我安排了,我不能蜻蜒点水。再者,我深感兴趣。我的国家正好需要这方面的经验。”柳子函爱莫能助。
  “好吧。”游蓝达只好作悲壮色,咬牙前行。
  艾滋病临终救济所。一座花园式的建筑,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草木葱茏很有生机。一些形容枯槁的病人裹着毛毯,在院子中晒太阳,犹如鬼魅般悄无声息。负责接待的一位中年女子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欢迎你们。”游蓝达把她称为“艾滋关怀女士”,简称“艾滋女士”。其实她并没有艾滋病,是志愿者。
  这里所有能够行动的人,动作都迟缓而低调,说话都是叹息样的轻语。园中听得见隔年松果坠入青草的细碎撞击声。也许,有气无力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安宁。
  柳子函当医生出身,一看到疑难杂症就斗志勃发。她对艾滋女士说:“我们可以先看看病人吗?”
  艾滋女士答:“那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有些人是拒绝被观看的。”
  柳子函点点头,表示明白,转而问:“这里的工作人员是怎样招募的?”
  艾滋女士言简意赅:“自愿。”
  柳子函说:“我可以知道您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艾滋女士说:“我的弟弟得了艾滋病,死在这所医院里。其实,正确地说,这里不能算作医院,因为是不做任何治疗的。弟弟死后,我觉得这里需要我,我听到了天堂的召唤,就来了……”正说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走过来,说:“结束了。”他是一位义工。
  艾滋女士说:“啊,好的。露西她怎样?”
  苍白的男子说:“很安静。”
  她转过头对游蓝达和柳予函说:“你们还坚持要看一位艾滋病人吗?”
  游蓝达紧抿嘴唇不答话,柳子函频频点头道:“是的。”怕游蓝达不能原汁原味地翻译过去,干脆连连打出坚决肯定的手势。
  艾滋关怀女士明白了,回答道:“我们这里暂时没有还活着的艾滋病人,愿意见到本慈善机构以外的人。”
  柳子函很失望,这不等于白说了嘛!艾滋女士接着说下去:“不过有一个已经死去的艾滋病人,愿意接见你们。”
  柳子函浑身的汗毛被恐惧的磁石吸引得直立起来,她惶惑地说:“她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艾滋女士不动声色地说:“她并不知道你们要来。她就是露西.刚刚去世了。她活着的时候,很开心和来访问的人交谈,所以我知道她会愿意见你们。只是你们愿意见她吗?毕竟,她的灵魂已经离去,剩下的只是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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