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鲜花手术
作者:毕淑敏
柳子函不得不佩服这一招实在是高。在部队里,选择是一种奢侈。她们要用自己的鲜血,做一次小小的抗争。
只是这血书如何写?谁也没见过。
柳子函找到佟腊风,佟腊风现任新兵区队长,执掌分配大权。柳子函说:“报告首长,我想给家里打个长途电话。”那时候,使用军线联系需要层层审批。 “什么事?”佟腊风问。
“我爷爷是老红军,过草地的时候牺牲了。马上就要到他战死的日子,我要向爸爸表示一下决心,继承烈士的遗志。”柳子函早想好了冠冕堂皇的说词。
佟腊风点点头,这个理由是不能驳回的,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干部子弟恋家了,想听听家里人说话的声音,如此而已,干吗说得那么英勇悲壮!不过,柳子函也算烈士子弟的子弟了,就以革命的名义做个顺水人情吧!佟腊风批了一张长途电话单子。
线路忙,直等到半夜三更,才轮到柳子函通话。这是柳子函当兵之后第一次要通家里电话,家人不是感到高兴,而是十分紧张。“子函,出了什么事?”妈妈的声音透着惊慌。
“没有事。我都好。爸爸在家吗?我有话要和他说。”柳子函在战备值班室的里间打电话,虽然周围空无一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妈妈好生奇怪,一边叫爸爸接听电话,一边连连问:“吃得饱吗?穿得暖吗?训练累吗……”
柳子函说:“妈,我是在革命大家庭里,又不是在帝修反手下。”
“工作怎么样?”猛然间换上了父亲苍老的声音,透出威严。
柳子函不由自主地拽着电话线立正了,说:“都好。我是个好兵。” 父亲说:“龙生龙,凤生凤嘛!有什么要汇报的?”柳子函说:“我们马上就要分配单位了。”
父亲说:“想让我给你走后门,找个好单位?门儿也没有!丫头,服从命令听指挥,叫你去做饭,你就去拿烧火棍。叫你去喂猪,你就去挑泔水桶!”
柳子函知道这就是爸爸的脾气,本来也没寄托丝毫幻想,并不失望,赶紧说:“我是想问问您血书怎样写!”
爸爸难得地笑起来,说:“这才像我的女儿。你写血书干什么?”柳子函说:“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爸爸说:“好。血书很简单,用你的血写成字就是了。纸不要太大,别跟大字报似的。注意字不要太小,太小了没气势。”
柳子函说:“爸爸,您当年写过血书吗?”
爸爸说:“没有。老子当年的血,每一滴都要流到战场上。如今和平年代,才搞这些把戏。好了,我不管你,你自己好好干。、r头,没什么事,我挂机了。”
爸爸的声音渐行渐远,柳子函能够想象出爸爸的一号帽子已经离开了听筒,马上就要扬长而去。
最后一瞬,柳子函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黄莺儿是谁家的?”
柳司令员愣了一下,说:“黄莺儿是谁?” 柳子函说:“就是和我一块儿当兵的那个女孩啊。咱们分区今年就征了两个内部女兵啊!”
柳司令员哦了一声说:“她呀,是开车的小杨的女儿。”
柳子函大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小杨司机才多大啊?刚三十岁吧?黄莺儿比我还大一岁呢!” 柳司令员说:“丫头,你还有正经事吗?我要看文件了。”说着,不由分说放下了电话。疑窦丛生。柳子函又给妈妈挂通了电话,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军分区今年的内部女兵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名额理所当然地归了司令员家,剩下的一个就很棘手。司令部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各有一妙龄女儿,都在备选之列,军务科犯了愁,不知花落谁家,就把矛盾上交。柳司令平常不管这类鸡零狗碎腻腻歪歪的小事,但这一次,事关两员大将,处理不好,二桃杀三士。柳司令员只好亲自出马,先是和上级单位打电话,希望加拨一个名额,以便皆大欢喜。军区答复说现在下面各个单位都要求增加名额,这个口子不能开。柳司令员于是改换方向,要求上级单位干脆把那个名额收回,矛盾也能迎刃而解。中国的事历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索性连“寡”也没有了,当然也就没有了不均,便可相安无事。上级单位说,收回来的名额不知再发给谁合适,会引发新的混乱,所以维持原判。柳司令犯了难,觉得此役之复杂几乎相当攻克一座城池。正当举棋不定之时,给他开车的小杨司机知道了内情,说:“首长,干脆把这个名额给了我吧。”
小杨原是战士,驾驶技术高,为人妥帖嘴巴严。服役期满后,柳司令没让他回原籍,改成职工编制,专为自己开嘎斯越野车。小杨平常爱哼几句地方戏,人勤快机灵,大家都喜欢他。
柳司令说:“你前年才结婚,女儿在幼儿园吧?我就是把名额给了你,怕也要十几年后才派得上用场。讲什么笑话!”
小杨司机快速打着方向盘,躲着地上的坑洼,说:“不敢跟酋长讲笑话。我找的老婆是个唱西北小曲的,以前在家乡结过婚,生养过一个女儿,今年正好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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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司令晃着大脑袋说:“那你不是找了个姐?”
小杨司机说:“当时以为是个死了姐夫的姐,因她曲儿唱得好,人又俊俏,也就不在乎了。不想娶回来以后,才知道年纪比我大得多,简直就是个死了姑夫的姑。”
柳司令和蔼可亲地说:“你对姑姑还挺好,并不嫌弃,做得不错。”
小杨把车开得很慢,说:“成亲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老家还有一个女儿,后来我看她总是偷偷发呆,问了好多次,她给我跪下了,说希望我能原谅她,她放心不下女儿,要给女儿寄钱。我把她扶起来,说咱们都是苦命人,我既然娶了你,就认下这个女儿。我老婆说,你不必认她,还让她姓以前的姓,叫以前的名。她年岁也不小了,等过几年出了嫁,我也就放心了。我说,行啊,一切依着你。就这样,这个女娃一直在乡下和她姥爷同住,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名额,首长为难,干脆,何不给了我?”
柳司令想了想,与其让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失和,不如成全了司机小杨。柳司令早年受过战伤,腿里现在还有一颗日本人的子弹没有取出来,隐隐作痛,他实在不愿为这种事情伤脑筋了,就一锤定了音。
原来……如此!
知道底细后,柳子函对黄莺儿越发好了,怪不得她很多字不认得,原来是个苦命妞。
分配迫在眉睫,写血书一事,到了最后的关头。柳子函说:“黄莺儿,要不咱弄点猪血写份血书吧?”
黄莺儿说:“使不得。那叫血豆腐,凝成~坨,哪里还拉得开笔?如果叫人从纸上闻出了猪头肉昧,咱俩丢人现眼不说,简直就是逃兵了!”
柳子函吓得伸了伸舌头,想了半天,战战兢兢地说:“要是把手指头咬破了挤出血来,十指连心,不得疼死人!我是宁肯端屎端尿也不敢对自己下这个毒手。”
黄莺儿恨铁不成钢,捂着肚子说:“连这点血都不肯出,计谋哪能得逞?这样吧,咱们俩的血书,由我一个人来写。”说完挑了挑眉毛,她有痛经的毛病。
柳子函老大不落忍,说:“一定要写,各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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