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道德颂
作者:盛可以
“你愿意几千年后,你的人和器官被拿出来摆弄吗?”那些浸泡在玻璃罐里的器官令旨邑肚子里翻江倒海。
“我死后想去乡下买块地,睡进地下几十米,安静清寂。我只希望几千年后我的画还很有价值。”他牵着她去另外的墓室。
“我有时候想把骨灰撒在我喜欢的大海里,有时候也想睡在大地深处,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宁。”旨邑浮现梦中对死亡的感觉。
“你最想生活在哪个年代?”
“当然是唐代了。”
“我愿意是才艺双绝的妓女,像柳如是、董小宛,反正活在允许纳妾的年代。”
“你原本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对吧?在现代社会里,反而自我封闭起来了。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你就别当我是女人。我感到现代人的生活真是乏味透了。即使与时代脱节,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我爷爷一辈子不理会他的时代,他对自己的一生很满足。”
“你爷爷心里有自己的时代。”
“对,实际上就这么回事,人活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半两同志,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你小小年纪,还挺会教育人。”旨邑笑道。
“嘿,我经常被我哥的孩子教育,说我土老冒,连‘帝国时代’都不会玩。”
“我也不会。所有网络游戏我都不会。”
他们停在陈列室的角落里。她看玻璃柜里有兽首玛瑙杯、银壶、青铜方镜等。他看着她的侧脸,似乎在犹豫是否靠过去吻她。她感觉到了。她能够想象那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慢慢靠近的身体,必定暗火似的燃烧。从内心来说,如果没有水荆秋,她和秦半两此时此刻定会在这枯墓里开出花来。但是,水荆秋就像博物馆里的服务员,或者是角落的电子眼,正虎视眈眈地监视他们——他仍占据着她的整个心灵。
我们看到旨邑无能为力地弯下腰,似乎要看个仔细,她在想不应该再这样和秦半两相处下去了,那对他不公平,但又羞于告诉他自己是已婚男人的情人。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滑稽的局面:也许谢不周和秦半两,他们其实想着她的肉体,但一直在进行精神游戏;而水荆秋一直强调要和她有精神上的深层相交,却仍然停留在肉欲中无法自拔。
原碧每写“现代金莲”博客,必附上一奇闻轶事,且多与性癖相关。她自己的“金莲”照片,已不仅限于双足,正一张一张地往腿部攀爬,如一个悬念故事,吸引了更多的看客。成就感令原碧兴奋,就像当年解出一道数学题。恭维的赞赏的起哄的留言使得她的博客热闹非凡。她感到自己成了焦点,人人都在关注她,就像聚会时,男士们的眼光都停留在旨邑身上。假若他们接近原碧,也只是在琢磨如何更熟悉旨邑。原碧早就有所不满,尽量避免与旨邑成双成对,她讨厌成为旨邑的绿叶,她希望突出自我。现在,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那些陌生人送给她的华丽词藻令她宽怀。有人在博客上的留言称赞与鼓励她,认为她应该大胆展示双足的无与伦比的美,包括身体的其他部分。有人叫嚣更新太慢,照片应该一寸一寸地爬,赶紧漫过膝盖,露出大腿。
有一日,原碧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忽听到有学生正在议论“现代金莲”博客。一个学生说,狗日的那双脚真是完美无瑕,博客也写得有意思,我都快爱上她了。如果我向她求婚,她肯不肯干?其他学生哄地笑了,一个说道,我不太相信,太完美了,很可能是假的,电脑制作出来骗人的,说不定是个男人在搞鬼。于是他们又笑,怂恿那个学生去搞同志关系。另一个同学说,在没有充分的证据前,不要下任何结论,就像我们解题,一步一步来,自然有个水落石出的结果,我相信还是有完美存在的。
如果说以前原碧觉得“现代金莲”只是个人的东西,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觉得对它有了责任,更准确地说,对看客有了责任——她有必要将它弄得更加漂亮。她兴趣更大了。
一切都在蠢蠢欲动。好比正在酝酿一场爆动或者革命,原碧是首领,人们围在她的身边,欢呼呐喊。她博客的点击率越来越高,居然被网站推上首页“每周一星”栏目,知道“现代金莲”的人更多了。她不得不重新编排了一下从前的日记,将版面调制得艺术精美,使它更具观赏价值。原碧认识了不少“朋友”,并且和他们在网上聊得相当快乐。他们不知道她是谁,她可以毫无顾忌,从前羞于启齿的话以及谨慎的话题,通过手指头十分流畅地敲打出来——她对谁都不用负责,像无政府主义者那样放浪逍遥——直到某一天,原碧发现自己变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她在餐桌上讲起了性癖习的段子,自己还哈哈大笑,她在大笑时第一次解放了自己的嘴巴(是敞开的)和双手(不再捂嘴),样子自信自然,仿佛她从来就是这样。朋友们也对此感到惊讶。然后有人说原碧头发该剪了,她就说不剪,要蓄起来。大家便怀疑她经历或正经历某种不平常的感情。原碧只是笑,她为自己有一个幸福的秘密而幸福。前些天博客上有一位叫Q的人留言,说他是个画家,问她是否在长沙,如果不在也没有关系,总之他非常希望联系上她,请她当他的足部模特,她完美的双足,正是他作为一个绘画者梦寐以求的。他留下了他的邮箱地址,希望邮件联系,具体商谈。
他们去的是西海。谢不周对西海的熟悉不亚于长沙,他曾在此将一个死楼盘搞活,将一个活楼盘搞火,足足风流了两年时间。城市的景观和路线不在话下,娱乐消遣方面更不待说。他在西海找到一个有车的朋友,带旨邑和原碧在市区转了一天,将几个传说中的风景点跑了一遍。那开车的男人和谢不周十分默契,看得出来二人早就狼狈为奸。谢不周暗示那男人让原碧玩开心就够了,休要打旨邑的主意。那人瘦高,笑起来脸特长,是某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姓马,她们叫他马总。车在西海大道行驶,前往一个海滨山景。原碧坐在前排和马总说话,后排两人偷笑。对于旨邑来说,她希望看到马总把原碧征服,她很想知道原碧倾心于男人的样子。谢不周比旨邑更希望看到前排结下好果子,这样的话,旨邑肯定会受到某些影响,将她对他的爱意激发出来,这个假期就其乐融融了。
旨邑开始还担心原碧会木讷寡言,结果她在前面笑话一个接一个,晕的素的,把马总乐得嘴合不拢。原碧的变化让旨邑暗自吃惊,这才注意到原碧的头发过了“警戒线”,变长了,突然有了几分妩媚。旨邑几乎是惊慌地去看她的脚,但是因为她坐在原碧后座,而后者屈着膝盖,她根本看不见。她努力回忆,也记不清原碧穿的什么鞋子。车到一片树林,大家下车的时候,她才看见,原碧穿的是运动鞋,还有牛仔裤罩着。她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明天将在梅沙游泳,她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几乎后悔这么愚蠢地选择到西海来,往远点说,后悔把原碧带到自己的朋友圈来。
他们在海边照相。数码相机是原碧的。马总拍完检查效果时,无意间发现了原碧自拍的脚(原碧忘了删除还是故意保存,不得而知)。马总对此反应平淡,只是说一句:“这双脚长得不错。”谢不周说,马总马屁比照片拍得好,原碧姑娘脚还在鞋里头,怎么看得见?马总又举起相机,要谢不周跟旨邑合影,嚷着靠近点,表现亲热点,别像闹别扭的小两口。谢不周就骂了马总一句粗话,说咱们要亲热回家上炕亲热,不习惯在外人前头搂搂抱抱。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靠近旨邑,见她对着镜头表情投入,问她愿不愿意揽他的小腰。旨邑便搭过去一只手,感觉到他腰杆结实,应该是常练仰卧起坐,又或者是把女人当运动工具了。
海风吹,夕阳垂,几个人拖着斜影,在海边逗留。马总悄悄问原碧,那双脚是你的吗?原碧点头。马总不信,要眼见为实。完了又纠正,说买房的人都注重看实景,光看宣传图片心里头不踏实。原碧说明天游泳就可以看到了。马总说明天的事明天说,今天晚上请她去足浴,就他和她。原碧说不行,集体活动,不能开小差。马总颇为失望,那双小脚让他心动,但他还是放弃了集体洗脚的想法。马总非常清楚谢不周的口味,他恋足,显然他不知道原碧有双小脚,看样子他在错过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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