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这是成年人干的事情。得了,让她干得舒心些吧。
  这一带没有人特地把枯叶收集起来烧掉的,因为枯叶是没完没了刮过来的,要干那种事就没底了。而且,风刮过来的东西,你不去管它,风也会把它刮过去。
  他在阳台墙边的长凳上坐下。这是一个暖和的晚上,仿佛日历在往回翻似的。他打算一直等到幸惠把焚烧枯叶的事做毕,但在用目光追逐月光下移动着的影画般的云彩之间,想不到自己打起了细细的呼噜。理查伸了伸背脊。她还在用扫帚柄拨弄枯叶下闪烁的通红的灰烬。
  ——这是成年人干的事情,用不着担心吧。
  他决定回卧室去。这次就轻轻地关上通向起居室的门,隔着窗帘往回看。幸惠好像蹲着在灰上写字。
  第二天早晨七点起床。九点离开家前往罗斯兰特台地,从派克里奇沿六十七号公路南下,进入中心区,有事到面向政府大街的饭店去。在穿过莱奇翁地区途中,看见有一大批人聚集在蒙特 · 莎诺公园东侧。
  “是不是在搞什么活动呀?”
  “年轻人很多呢。大概是星期六吧。莫非学生要搞什么不成?”
  公园里运进了好几件仿佛出现在芝麻街①中的木偶。
  “昨天晚上,你睡不着吗?脑子清醒睡不着的时候,想起几首喜欢的曲子就好啦。”
  手握旅行车的方向盘,眼睛盯视着前方,理查顺便问起昨晚的事。
  “半夜里烧树叶,最好不要这样做。”
  幸惠没有回答。
  “附近的人看到了,会吓一跳的。像琼 · 约翰逊这号人,按他的脾性,立刻会大吵大闹的。”
  “喂,你凭什么说出那种话来?昨晚我睡得挺好哇。目前,我的健康状况很好呀。”
  “你不是半夜里起来,到庭园里打扫吗?不是在海棠树那里烧树叶吗?”
  “那是吃晚饭以前呀,六点左右吧,不是半夜里。”她瞅着丈夫的脸,笑了起来,“狄克,你不是做梦吧?别说这种怪话。你以后还要工作呢,却这样让人不安。”
  理查对妻子否定自己的话的那种口气感到吃惊。惊讶之后,他为今后要被幸惠瞧不起而感到不快。你不该对我采取那种态度——他正想用这种强硬的口气回嘴,但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以惊愕的神情瞅着自己的妻子,顿时就蔫了。他不想因无谓的争论而把天气晴好的一天搞糟。而且,今天是有事必须去托朋友的,要是两人绷着脸互不理睬,就无法去见朋友了。
  汽车通过木兰花墓地旁边,进入隔着政府大街与巴吞鲁日高级中学遥遥相对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一路上理查始终不想跟妻子搭话。幸惠察觉到丈夫的样子有点反常。
  “你怎么啦?”她问。可丈夫没有回答。幸惠对对方的态度发生变化感到奇怪,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闭口了。
  安索尼 · 哈利在饭店的会客室里等着他俩。他正在壁钟下看书。理查一按响服务台的电铃,他就在服务员从里面房间出来之前站起来打了个手势。
  “凯茜情况不好哇,她正在期待跟你们见面。不过,说是心情欠佳,在屋里休息呢。”
  “是感冒了吗?”
  “哪里,只是有点累吧。因为杰克逊连续开了三天派对。”他握住理查的手,说是跟两位已经八年不见啦,“我们正在说令郎已经结婚了吧。”
  “是麦克吧,他是长子。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啦。”
  “是在这个城里吗?”
  “不,他住在亚特兰大。在制造电脑的公司里,从事向日本出口部件的工作。”
  安索尼坐在面向窗口的位子上,合起双手搭在膝盖上。
  “我在日本住了三年啦。当时,真想不到那个国家会变成这样。太太来美国有几年啦?”
  “生麦克的前一年来的,有三十七年了吧。朝鲜战争结束的那年。从那以后,一次也没有回日本去过。”
  “一次也没有?”
  “是的。看到连这样的农村都充斥着日本生产的汽车和电器产品,我就想,它已经成了什么样的国家呢?”
  “你有时也去日本的吧?”理查插嘴说,“记得以前曾经听说过。”
  “大约每两年去一次。不过,在新宿的饭店里待上三四天,马上就回来了。有时候也到外地去,由对方陪同去看有技术合作的企业的化学工厂。即便如此,也是走马看花,没有机会悠闲地逛街。”他笑了,“情况完全不同了。已经不是和你一起服役时的日本。对了,我们还去过岩国呢。每当休息日,我们就借了一辆吉普车三个人上街去,由你太太做向导。她的父亲在基地开了一家洗衣店,老是生气,说是不能让我们带他店里的职工出去。”
  安索尼招呼侍者,要他拿咖啡来。
  “信我看了。”他这样说,“你说是在和我们有关的公司工作,我不知道呀。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有六年了。但并不是正式职工。此前工作过的公司是马里兰高地的石油基地,搞空调机的维修保养。那家公司后来破产了。他们说,我是负责石油基地的,可否直接由个人签订合同。因为我是摆弄机器的,作为常驻的从业人员检修事务所的复印机、锅炉什么的。”
  “因为你是F-80战斗机的地勤人员呀。”
  “也许是市面不景气吧,也有岁数的原故,到了九月底,合同就中止了。”
  “马里兰高地从去年起实施下岗措施,排队等候再就业的人,好像在千人以上。”
  “我不是下岗。原则上本来就属于外部的从业人员,工会也不理我。”
  安索尼默不作声地呷了一口咖啡,轻轻握起拳头放到嘴边,视线投向窗外的行道树。理查等待着他给自己说些什么。
  “为什么过去你没讲起过在马里兰高地工作的事儿?是故意回避的吗?”老朋友像发牢骚似地说,“你应该更早一些把事实跟我讲明。我负责的是化学纤维方面,并不参与石油事业。即便如此,如果是在合同中止以前,我还有些办法,因为负责石油事业的南部分公司经理曾在我手下工作过。不过,要恢复一度因削减经费而解除的合同,必须有‘你是我的朋友’以上的理由。”
  他转身朝向格里菲思夫妇。
  “我去说说看,不过,这事快不了。因为我要回纽约去,过了晌午就得动身。”
  “我过去搞过一次事业,失败了。这是十年前的事,麦克结婚前不久。”理查的声音因心理作用而有些发抖,“我和当地的一些朋友办了一家公司,专门从空中为甘蔗和玉米田撒农药。我想干涉及到飞机的工作。可是,被卷进了对方的事故里。碰到种种情况,把所有积蓄都弄光了,自己的房子也卖掉了。现在我付房租借房子住。单靠军人退休金是很苦的呀。”
  安索尼将手伸到面前,打断理查的话。
  “能不能给我两个月时间?要是能在圣诞节前给你好消息。就好了。”
  “突然向您提出不合理的请求,请原谅。”幸惠为理查说情,“除了求您托尼①之外,我们就没有其他指望了。今天在会见您以前,我们商量好几回了。”
  “战友托我,是非常光荣的嘛。”他站起身来做出握手的姿势,“谢谢你们想起我,为了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努把力试试。”
  “你们来纽约的话,顺便到我家来。我也很想见见在亚特兰大搞半导体工作的令郎,因为他的工作,也许我们能够进行一些合作。”安索尼满面笑容,搭着理查的肩膀,送他俩到饭店的大门口。
  那一天,与安索尼 · 哈利告别后,幸惠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漏出的话,理查以后常常会想起。那是奇怪的话,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理查多少有些担心朋友是否真正能为自己尽力,怀着这种心情,他向安东尼表示感谢。一个爬到埃克萨①的合伙人地位而又忙碌的人,尽管是有事顺便到这个城市来,却特地腾出时间来接待我。可是,他也并没有马上答应自己的请求。他说是马上就办有困难,这句话让他牵肠挂肚,只要一琢磨,种种不安就涌上心头。首先,不过是朝鲜战争时的战友,救一个倒霉的失业者,他有什么好处呢?对安索尼 · 哈利来说,理查 · 格里菲思这个人,想也不用想就是毫无利用价值的。
  他想征求幸惠的意见,问问她对安东尼的反应有何想法。于是,当他们坐进车里,他便试问妻子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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