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去朋友怀亚特家回来,经过约翰逊家门前时,爱德华将车开出车库外,打开引擎罩,正在审视引擎。从来没见过他拾掇汽车的身影。
  “哪儿出毛病啦?”
  “我正要证明哪儿也没有出毛病呀。”
  这位邻居家的主人阴沉着脸答道。
  “为什么非得这样做呢?”
  “是女人的缘故呗,一切都是女人的缘故。”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仰起脸说。
  “女人?”理查走近他身旁问道,“爱迪,彼此都已经那么大岁数了吧。”
  “乔恩光发牢骚呀。”爱德华忍不住轻轻地向轮胎踢了两下,“说是无论如何要把车子换掉,说是已经没人坐这种破车了,还说开这种车子很丢脸呢。”
  “我家的旅行车已经坐了十年以上。你们家状况不错呀。”
  “好什么呀。有了一辆新车就得破产,汽车加油站赚不到钱喽。”
  “说给她听过吗?”
  “我说过啦。于是她说,那辆车已经到了使用期限,引擎发动不良,上坡的马力不足,变速器运转不灵,这样那样的问题一大堆。”
  理查笑了。
  “因此,就有必要证明它与新产品没有什么两样。”
  “老婆的事彼此都烦心哪。”
  爱德华嘟囔着。他在嘟囔的同时以轻松的口气说的话,引起了口角。
  “我家的那位净发牢骚,您那里呢?”他说,“稍微有点不正常。”
  “别再说那种话。”理查 · 格里菲思低声道,“您没有权利中伤别人的老婆。”
  老人起皱纹的脸颊因感情激动而不时颤动。对方仿佛遭遇突然袭击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狄克,我只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也有可以说和不能说的。”
  “我并没有恶意。”
  “即使没有恶意,也不能那样说呀。”
  “您要是那样说,我岂不是没法跟您讲话啦?”
  “行啊。”理查的声音大起来了,“如果一定要让我听到幸惠的坏话,决不跟您谈话也没什么。”
  乔恩打开门,站在入口处的石板上,看着他俩的唇枪舌剑。爱德华似乎很生气。
  “对不起,我道歉。但是,如果想到别人家发脾气,请别找我好吗?”
  “我就要那样。”
  理查 · 格里菲思把话丢下就向自己家走去。此时,他听到了乔恩 · 约翰逊在他背后安抚她丈夫的话。
  “真是个怪人。”她说,“你不必介意啊。”
  “本来就古怪呀。大概和日本人结婚的人中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约翰逊夫妇的对话,使他下定了决心。
  劝妻子到医院去是在当天的夜里。“一定是精神紧张过头了。不妨找医生谈谈。”理查告诉她时,幸惠突然露出胆怯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到医院这种地方去?”
  起初,理查打算用含糊的话说服她。幸惠非常激动。说话绕弯儿伤害了妻子,他遭到了几近痛骂的反诘,好容易才直率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周围的那些人不是那么看,这使我很伤脑筋。”
  乔恩 · 约翰逊的话,使他预感到积累了将近四十年的感情正在走向崩溃。跟美国人结婚、在这条街上生活的日本血统的女性,包括幸惠在内有四个人,都在巴吞鲁日住了三十多年。这个班底的成员,既没增加,也没减少。她们必须担什么样的心呢?理查非常清楚。四个人之所以都热心于教会的服务活动,说起来是为了创造同胞之间无拘无束地见面的机会。她们聚会时,多半要邀请教会里的人。在这最南部的小街上,连仅仅是日本血统的女性频繁来往都会遭到猜忌。在巴吞鲁日西部,相距五十英里的辣斐德,日本血统的女性只有一个人住在那里,她跟巴吞鲁日的同胞最后一次见面是七年以前的事。
  街上的大学和化学工厂,偶尔有日本人从祖国来访。如果有留学生,那么也有以家属的身份来这里工作的人们。他们在连领事馆也没有的巴吞鲁日只有依靠熟悉当地情况的日本血统的女性,但并不理解她们对周围环境的担心。
  理查 · 格里菲思和蔼地指出最近幸惠的言行中几件让人感到不自然的事情,对于其结果所产生的影响也直率地说了。但是,只有邻居乔恩 · 约翰逊的话没有掏出来。
  “现在还不晚。好吗?我们此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就连莱亚也在为你担心。跟我们做朋友的人很多。不过,照这样子一直发展下去,让引起误会的事态继续下去的话,那么,同情我们的人就不多了。”
  “迈克尔结婚之前,我和由美子有过一次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幸惠突然改变了谈话的方向。
  “她来我家作客的时候,我们还住在羽冠湖呢。关于和美国人结婚、在这个国家生活的情况,我想把自己的体验讲给她听,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不懂我所说的意思。她管这个叫国际婚姻,而我们,牧子也好,瑞江也好,都被叫做战争新娘。”
  看到妻子流泪,理查知道她发觉了自身的反常情况,并暗自苦恼着。“这是应激反应呀。你是有着连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的担心事儿。”他这样断言。“要是请专家给诊断一下,就能马上获得解决的办法。”老人以充满信心的语气反复说道。
  在莱恩纪念医院,诊断开始之前,精神科医生只叫理查进去,询问了来此之前的经过情况,然后才对幸惠进行问诊和测试。
  问了年龄、出生地和最近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变故之后,医生要求她倒读他说出的三位数,又把钥匙和钟等几件东西放在桌上再收掉,问她桌上放了什么。幸惠紧张地接受测试。因过于紧张,中途思想集中不起来,她逐渐开始急躁起来。
  “不知道。”
  她怀着破罐破摔的心情,故意不作回答。中年医生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语气,立刻转移到下一个问题。
  问诊结束后休息了二十分钟,然后要使用CT进行头部造影。在拍片准备期间,她将脸探进候诊室,对理查大发牢骚:
  “真荒谬,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呀?”
  跟她所说的话相反,幸惠正在被不安折磨着,“再待一会儿吧。”丈夫安慰妻子道。
  幸惠进入拍片室后,护士马上叫理查来,要他到刚才医生进行问诊的房间去。
  对幸惠进行诊断的是威廉 · 班布利,一位担任精神科副主任的老资格医生。“请轻松些听我说,”他隔着桌子和理查 · 格里菲思面对面坐着,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您太太好像多少有些障碍。从测试的结果来看,可以认为有两种可能性。”
  班布利两手交叉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首先一个,可能是抑郁症。到了像您太太那样的年龄是常有的,特别是那些性格上一丝不苟的人或有洁癖的人。多数情况下或多或少有些外界的原因。至亲亡故、退职后收入急剧减少、有心事或心灵受到创伤时容易产生。”
  “并不是没有一点苗子。”理查小声答道,“在这种萧条的情况下,我从夏天起失业到现在呢。”
  “您说过,有些日子感情的起伏很激烈。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想是从春天开始的吧。是从三月前后起,或者是四月……对啦,复活节那天,我不小心把糖罐摔碎了,幸惠非常生气,甚至把毫无关系的事情都提出来责备我,因此引起了争吵。”
  “如果那是最初的话,那么在您失业之前就有了。”
  “不过,夫妻能够那样长期生活在一起,也是少有的。是吗,医生?”他对医生的问话表示出否定的态度,“正如诊断之前我所说的,十月底,到朋友那里去托他介绍工作,回来时,幸惠讲了托尼许多坏话。托尼是她的朋友,我觉得她感情上有点怪,这才是最初的一次。”
  “半夜里烧落叶也是同一个时候吧?”
  “嗯。是前一天晚上呀。医生,老婆是抑郁症吗?”
  “还有一个可能性,也有必要跟您说一下。”
  班布利医生不作结论,继续进行解释:
  “也可以考虑,由于身体上的原因而在言行方面产生混乱。有神经原纤维发生变化、颗粒液胞变性、脑组织出现病变等情况。”
  快嘴快舌地罗列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之后,他探身向前,改变了语调:
  “格里菲思先生,关于阿尔茨海默氏症①这种病,您听到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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