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看到狄克埋头整理送往环境保护厅的材料,我才能够理解他是以怎样的态度承受我这种状况的。这件事已经放弃了多少年,如今心急火燎地重新开始,我想一定是跟我有关。大概他认为,我得病的原因是在寂寥郊野事件中受到了不合理的对待。我有时也理解。从到医院看病的时候起,在跟你们爸爸之间的事情上,我感到非常烦恼。我很感激狄克拼命为我做的事情,可有时又感到苦闷。产生那样的感觉,自己会感到罪孽深重,结果就乱发脾气。然而,我知道事情并非如此,我感到苦闷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什么原因?”
“那个呀,很难说。怎么说好呢?就是说,你们爸爸认为我这种状况是有些不合理的。正因为是不合理的,所以认为一定是不合理的原因引起的,只要纠正了那个,我就该复原了。可是,我想我这个人不能做到那一步,所以感到苦闷。原因大概就在那一点上。”
幸惠轮流看着两个儿子困惑不解的脸色:
“也许不理解吧。即便是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有不理解的地方呀。”
“妈妈,您要怎么办?”
长子一边窥探母亲的神色一边反问道。
“我一点也没有想过要怎么办。”说到这里,幸惠的脸上恢复了以前温和的表情,“但是,我不是个一五一十想清楚了才活着的人。我想努力治病,但虽然想努力,为了恢复健康而尽力这件事,我甚至并不认为有什么价值。”
兰道刚张开嘴,母亲就像哄小孩子似的眯缝起眼睛:
“这儿是我们的家,只要我们还活着。我和狄克都不是非演某人分配的角色不可。不久,他也会认识到的。”
幸惠仿佛从自我抑制中解脱出来了,将身体倚在长椅的靠背上。她变得跟刚才截然不同,看上去很愉快,好像在欢快地哼着歌曲。迈克尔用手掌来回抚摩着扶手,弟弟在他旁边向前弯着身子摇了好几次头。怎么回答好呢?心中毫无头绪。母亲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无法猜测。都是些不得要领的话,听得人的头脑也混乱了。
“喂,麦克,”由美子站在阳台上,打开门,“现在几点?”
她的额上渗出了汗水。十二点半啦。丈夫一告诉她,她就向车库方向喊了起来:
“杰弗里,不要再玩啦,我们必须回家了。乘车之前先到厕所去一趟。”
“滑板给你啦,拿去吧。”在庭院前,可以听到理查对孙子说话的声音。
Ⅴ
安索尼 · 哈利打来电话,是在新年过后快一个月的星期四晚上。
他说:“为了帮助你,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听说过路易斯安那海战纪念博物馆吧?那儿好像需要一位能够维修旧飞机的人。说是活塞式发动机的飞机。你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吧?”
——路易斯安那海战纪念博物馆里没有飞机之类的展品的呀,只是系着一艘“USS基德”这种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驱逐舰。
——听说这次那边也展出飞机了,是叫做“复仇者”的过去的鱼雷轰炸机。说是TBM-4型。你知道是什么样的飞机吧?我这种人,他们说了名字也记不住。
安索尼在电话里笑了。
——我知道。不过,那种飞机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好像在亚利桑那或者什么地方的沙漠中,有一个维修旧军用飞机作为预备役保管的地方。据说是作为观光用的展品从部队里借出来的,但事实上是永久出借。这是在新奥尔良经营旅游代理店的朋友告诉我的。
——要驾驶那玩艺儿吗?
——据说根据与空军的协议,原则上要保持可能飞行的状态。详细情况可以问问博物馆的负责人。但是,必须让鱼雷攻击机升空的事态是根本不用想的。
——我领情了。
理查 · 格里菲思一时语塞。
——你还是一直没有忘记我呢,尽管我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
——我们是在同一个部队里的,我不希望你那样说。
安索尼告诉他负责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并鼓励他一定要加油干,干得出色。
理查 · 格里菲思次日立刻与海战纪念博物馆取得了联系。对方说想尽可能早一点见面,于是他当天就去了那儿。
博物馆提出的条件是每周来上两次班,即星期一和星期五,合同每年续签,报酬每次八十美元。
“合同要不是一年一签,预算就批不下来。”比理查年轻十岁左右的馆长亲切地迎接他,“还是星期六和星期天参观的客人多呀。驾驶舱也打算请您随便坐,在那前后请您看着就行了。我们已经约定,在规规矩矩的状态下进行管理。”
当然,不会真正驾驶飞机的。对方笑着这样补充了一句。
“飞机什么时候来这儿?”
“三月底运来。因此,格里菲思先生,想请您在那个月的第二周来。因为我们也要作些准备。”
理查 · 格里菲思完全接受所提出的条件,在合同上签了字。
在回家途中,他顺便去TG&Y寻找“复仇者”模型。因为没有TBM-4型,就买了3型的配套元件来取代它。
“工作找到啦。”一回到家里,他就兴高采烈地告诉妻子,“并不是把模型店弄到手,而是更好的工作。”
幸惠以困惑的眼神瞅着喧闹的丈夫。理查用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模型盒问道:“那是什么?”然后,他在嘴里将别人告诉他的“复仇者”的名字嘟囔了两三遍。在解释跟海战纪念博物馆签订的合同时,她一再问同样的问题。他发觉幸惠不能理解自己所谈的内容。理查在妻子面前坐下,故作镇静。
“得做苹果酱了。”他转换了话题,“明天去买红玉吧。”
“已经没有了吗?前几天做了很多。”
“很久以前了,是十一月底前后。”
“刚几天嘛。”
“因为你一直忙于工作,日子就过去得很快。”
他们谈得很投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幸惠正在渐渐地失去时间。记忆被分割,时间成为不连续的点,没有关联。在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的流程中,她逐渐开始掉队了。一天里发生的几件事情被葬送在黑暗深处,决不会重新想起。
“喂,兰迪来电话了吗?”
理查不懂她什么意思,无法回答。
“麦克来电话了。是否平安到家给通知一下,我那样要求他,可就是……”
仿佛是在谈圣诞节那天的事情。好容易才抓住了谈话的方向。
“电话有呀,是我接的。不错,没有及时告诉你,是我的错。”
“本来嘛。那种事情不马上说给我听,真让人难受。所谓母亲,不管儿子多大,都是要担心的呀。”
“对于那件事我不够细心,这是我的缺点。”
老人向神情严厉的妻子表示道歉。
经常去派克里奇教堂的扬的一家搬到靠近得克萨斯州边境的查尔斯湖,是两周以后的事。幸惠去住在贝萨尼的玛莎 · 吉布森家取欢送会照片,到傍晚还没有回来。她是过了晌午从自己家出去的。事先约好拿到照片之后,中途顺便弯到莱亚 · 司各特家去,送一组照片给她。于是莱亚来打听,看样子不会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已经是四点以后的事。理查试着打电话给玛莎,她说妻子是一点半左右离开她家的。去贝萨尼步行还不到三十分钟。
理查 · 格里菲思挂上电话,从家里跑出去,驾车在附近的马路上到处转。拉斯顿、科尔法克斯、坎特、霍尔、朱诺、玛丽湖、埃文斯通、本特利、哈佳、库恩兹,等等,把住宅区的所有街道一个个都跑遍了。夕阳西斜,他开始焦躁起来。好容易找到幸惠时,在马路两侧黑魆魆的树丛中已经可以听到猫头鹰的啼声了。她正在离派克里奇八公里远的克拉克纪念公园南侧的托马斯大街上,向密西西比河方向走去。理查将车子停在马路边跑近她,幸惠就责问他:“你丢下我跑到哪儿去啦?因为你说要那样做,所以我就听你的了。可是天已经这么黑了,你躲在哪儿呀?给我解释一下,要让我信服。”
她两侧的脸颊沾满了泪水的污痕。听了她勉强挤出的话,他才明白妻子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徘徊了。克拉克纪念公园北面与绿林公园相邻,从玛莎 · 吉布森家里出来,走了一会儿,她一定产生了错觉,以为是丈夫以前作为每天的日课规定的必须进行的散步。而且,回来的路她也不知道,于是,她似乎是随着极稀少的车流,以十九号公路为目标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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