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她说话时脸色苍白，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掩面，哭了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我可弄不懂呀。”
理查将手搭在妻子背上。这话出乎意外，他反复要求她好好解释一下，不然就不懂了。
“托尼这人很热情，即便凯茜也是如此，怎么会对我们怀有恶感呢？”
上午的购物中心人影稀少，顾客的车子也几乎看不到。在停在宽阔的停车场中心、像孤岛似的旅行车的驾驶座上，理查 · 格里菲思束手无策。
“你怎么会想到凯茜在回避你？你跟她关系不是很好吗？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他们还在亚拉巴马的时候，我们到他们两人住的活动房屋去看过他们几次吧。你和凯茜把我们撇在一边，整天聊个没完。”
“你净装糊涂。”幸惠抬起头，尖声制止丈夫。
“说我们要好？如果不是装糊涂说的话，狄克，那你就是个感觉迟钝的人。我是以怎么样的心情跟她交往的吗？你完全不了解。”
感觉到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些异样，他着了慌。虽然长时期和幸惠生活在一起，可现在她内心里似乎产生了一种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异常的感情。
“托尼和凯茜都讨厌黄皮肤的人。虽然假装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就是不想跟自己肤色不同的人坐在一起。”
“我可不那么认为。但你如果是那样感觉的话，过一段时间我们再两个人一起考虑考虑，怎么样？”
“喂，还记得克洛福特一家吗？在绿谷，住在斜对面的那些人呀。玛丽 · 克洛福特在垃圾场悄悄调查我家倒出去的垃圾，有半年之久。”幸惠紧紧揪住不放，“她搞那种事情，我一无所知。即使在街上碰到，她那种态度也一点没有表现出来。通常打声招呼，还彼此聊聊。我为附近有这样好的人们而高兴，有时还送些樱桃果酱馅饼给他们呢。但是，那些人一定连手碰都不碰就扔掉了。”
六年级或七年级学生模样的黑人搬运工推着装满纸袋的平板车，跟在顾客后面穿过停车场。他眨巴着眼斜视格里菲思夫妇的车子。他觉得奇怪，发动机不发动，在干什么呀。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平板车小车轮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窗子密闭的车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已经过了二十五年吗？总之，跟今天见到的人没有关系。”
“我说的是，那两个人和克洛福特也是一样的。态度虽然没有显得那么露骨，但一定是希望我最好不要来，那样的话，在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里，凯茜就不必躲在饭店的房间里了。”
“我懂了。今天，这事就算了吧。”
他伸出手去拧键式开关。
“我认为托尼回答得也不爽快。带我来是失败的。”
“我说，可以了，别说啦。”理查厉声说道，“托尼是老朋友。托他帮忙找工作的事，他也说了要帮忙的。说哈利夫妻俩的坏话，你这人真有点怪。”
他伸出食指指向幸惠面前：
“别给我添麻烦了。不要再说他们的坏话啦。我也在努力。别让我为难。”
踩油门的一瞬间，后轮发出了激烈的“嘎吱嘎吱”声。原来一激动把劲使在脚上了。他急忙踩松油门。搬运工给顾客的车辆运完物品，在回去的路上从老远的地方入迷似的回过头来看。太尴尬了。幸惠转过脸去，瞅着窗外。
理查紧闭嘴唇，从特尔斐奈大街的一头往右拐弯。
后来一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是最初的兆头。理查 · 格里菲思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陷入了错觉，以为是一个陌生女人坐在自己的身旁。转瞬间，妻子完全成了另外的人。
他也缺乏冷静。对于一个年届七十还不得不为谋生而工作的人来说，盘算再就业的可能性这件事本身，就伴随着一种心痛。他的注意力放在回想和回味安索尼 · 哈利的语气和细微动作上，没工夫仔细观察幸惠的举动。他接受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突出的印象，却没去充分考虑那是怎么回事，就中断了跟妻子的谈话。可能因为这半年来幸惠时常情绪不稳定，于是他简单地认为她今天又犯老毛病了；或者早晨在去中心区的路上问她昨天晚上的行动，她否定了事实本身，这也使他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但是，深夜烧落叶这件事，幸惠也并不是欺骗丈夫，是理查 · 格里菲思不能仔细听出潜藏在妻子话语中的征兆。
Ⅱ
住在扎哈里的真纪子 · 希利尔感冒老是不好，已经躺了三天。司各特夫人来电话，想邀幸惠一起去探望她。
“她在威尔逊工作吧。最近，好像在莱昂斯公园搞大减价。说是一整天风吹日晒。在柏河边呀。身体不出岔子，那才怪呢。”
司各特夫人和幸惠一起在派克里奇教堂的主日学校当志愿者。
“莱亚①发脾气啦，说是店里的经营者脑子有毛病。”
幸惠也忿忿然。一定是其他的职工找种种理由逃避了。老实巴交、任人摆布的真纪子真让人着急。
“你去吧。莱亚是让你陪她去吧？”
理查在阳台上的桌子前，盯视着正在组装中的飞机模型说。
玩赏旧式战斗机的模型几乎是他唯一的爱好。对于组装说明书中所写的飞机来历，他也要从头至尾仔细看一遍。他在拿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出现的、英国的格洛斯特 · 流星的配套元件时发现实战配备架数的记述有误，就到州立大学图书馆复印了旧《简氏年鉴》②寄往犹太州的制造厂商赖斯公司。对方立即回信承认出错，同意下次产品出厂时更换说明书。
“在读信的时候，马上明白过来啦。这虽然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飞机，可是完成得太迟，因此，在实战中不太活跃。”手里拿着回信，理查说。
模型用的涂料要在溶液里使用稀释剂。在室内一做起来，挥发性很强的气味扩散到整个房子，会给孩子的健康带来不良影响。因此，生下次子兰道之后，幸惠就不准在家里制作模型了。
作业场搬到屋外已经有三十年之久了。他穿上象征州立大学足球队的、印有虎头标记的茄克衫以抵御寒风。
“现在居然要去探望站在露天下工作得感冒的人了。”在乘进来接她的莱亚的汽车时，幸惠讽刺似的说。
“又不是为了工作去的，别说蠢话。”
家门前的大街上，栎树从马路两旁交错着树枝，使马路成为一条由树木形成的隧道。寄生于树枝上的铁兰破破烂烂地耷拉着，把阳光都遮住了。琼 · 约翰逊从隔壁庭园传来招呼声，邀幸惠一起去A&P③买东西，得知她不在家，就乘上红色的勇士号一个人出去了。此后，有一辆堆着农具的小型卡车疾驶而过。此外，街上没有任何来往的行人。
晌午时分已经过了很久，理查到厨房去，一个人冲杯咖啡，给切片面包抹上花生酱，放在盘子里拿到阳台上。他正在着手做的是亨克尔He162的七十二分之一缩尺模型。这一机种仅在永威公司的墨西哥工厂生产。
即使向TG&Y和格罗夫④的模型柜台订购，对方也会嫌麻烦不给送来的。他发现邮购目录上在经销永威公司的产品，好不容易才买到了手。完成小得可以放在掌上的模型要花一周以上的时间。失业以后，他把以前买进但没着手做的模型几乎全部组装完了。
司各特夫人从真纪子 · 希利尔家打来电话，是在三点左右。铃声响了八次他才拿起听筒。“您还在阳台里吗？”她生气似地说。
“我们现在就回来。我想二十分钟左右可以到了。喂，幸惠的身体不舒服，让她在家里休息才好。”
“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累了呀。一定要让她好好躺着。我想，准备晚饭挺麻烦的，路上去买一点吧。您想吃什么？”
“不，什么都行。”理查在电话机旁又问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传染到感冒了吗？”
“不是那么回事，我想仅仅是累了。”莱亚支支吾吾地说。
“可以叫幸惠听电话吗？”
“她正在激动着呢。”电话听筒里，对方的声音变小了，“现在躺在沙发上。牧子正在跟她说话，让她稳定下来。总之，现在带她到您那儿去，制作模型的活儿暂时停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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