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理查 · 格里菲思凝视着医生的脸考虑了一会儿,回答说好像听到过。
  “我想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因为我家除了电视以外,没有其他知识来源。”
  老人突然想起来了,感觉内心受到了压抑。
  “恐怕是头脑昏聩,变得什么也不知道的病吧。”他喘不上气来,发句话要花很大力气,“幸惠得的是那种病吗?那不成了废人啦?”
  “您有两点误解了。”班布利以冷静的语声制止理查,“我说的不过是可能性而已。是抑郁症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些。而且阿尔茨海默氏症并不是您所说的那种病,采用运动训练和娱乐疗法是能够防止病情发展的。”
  窗外,医院的后院是一片侧柏树林。冬天柔和的阳光斜射进树丛,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正由护士照料着在淡淡的光带的空隙中散步,其前面横贯着一条通向印第安 · 芒德的六十四号公路。理查 · 格里菲思呆呆地注视着粗大的树干与树干之间忽隐忽现的车影。
  “抑郁症或者阿尔茨海默氏症,怎么做才能搞清楚?”
  “如今,使用CT这种机器做头部的分层造影,是一种放映出血液流动的装置。要是脑组织出现病变,脑子的一部分就会产生血流降低的情况。格里菲思先生,单靠今天的检查,恐怕不能作出最后的诊断。”
  医生一边深入注意观察眼前老人的表情,一边继续说下去:
  “用CT能够断定明显的病变,是因为病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发展。即使假定您太太得了那种病,但从问诊的结果来看,还不到需要用分层造影捕捉异常情况的程度。在作出结论以前,还必须观察一段时间。”
  “要多长时间?”
  “也许要三个月,也许半年。”
  理查把目光投向地上,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浮现出一丝微笑。
  “我想是很艰难。不过,您有时候必须这么做。因为不管是两种可能性中的哪一种,最重要的是近亲的援助。”
  班布利医生举出五个理查应当留意的事项:每天一起到外面走一趟;不要搬家,在住惯了的环境里生活;如果她有某种爱好,应确保其所需的时间;就其本人来说,如有引起精神紧张的心事,尽可能帮助她消除那种心事;最后,您太太即使做什么事情失败了,也决不可申斥或责备她。
  “最好先给她用抗抑郁剂,我开个处方。一个月后,再作一次同样的检查。”
  “正像刚才也提到的,是有苗子的呀。”理查重复了一遍,“幸惠是有东西挂在心上。”
  “别过于为一件事想不开。”班布利提醒他说,“可以认为症状的原因有各种各样。仅靠一次检查很难弄明白。患者本人开始深入考虑是很危险的。在这件事情上,请您把它忘了吧。”
  “嗯,我明白了。”
  理查 · 格里菲思再一次嘟囔:“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握着医生的手说道:“就这样说定了。”
  格里菲思夫妇居住的派克里奇,位于距巴吞鲁日行政区划上的北方界限扎哈里两英里这边的贝克地区的东端。地区南面的尽头是广阔的里扬机场和埃克萨的石油基地,离市区较远,形成了几乎是独立城镇那样的地势。
  屋子后面半公里那头有一条怀特河,在与水边的土地相连的森林中栖息着犰狳,如果夏天晚上被居民家灯火所吸引,它们有时也会出现在大街上。
  入秋以前,理查常常出去钓鱼。选个天气良好的日子,在落叶松丛生的平缓的丘陵里上上下下,到散布在黑雁林中的沼泽地去钓大鳃太阳鲈。这次,他把那条路选作和幸惠去散步的道路。
  “班布利医生说过,你的心情似乎很郁闷。他劝我们最好两个人一起去散散步。”
  “不到这种地方去不也很好吗?”幸惠不喜欢连个人影也没有的森林里,“要是到伍德沃德小学校那边去走走就好啦。”
  “这里清静,心情可以安定下来。”
  打了一个星期的交道,结果幸惠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理查改变路线,到绿林公园去了。
  每天让人确认有没有按时服用抗抑郁剂,这使幸惠感到讨厌。有时丈夫过于纠缠不休,她就故意不吃药,给丈夫一点颜色看看。
  “忘记那么一次没有吃药,又怎么样呢?又不是重病人。”
  “可是,不是说定的嘛?”
  “跟谁?我跟谁说定啦?”
  “跟医院的医生呀。而且,就是跟我也说定了。”
  “我不知道呀。”她从正面还了他一眼,“我可记不得有什么约定啊。喂,狄克。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你的身体。而且,我已经是六十四岁的人了,不是小孩子啦。”
  比她大五岁的老人注视着妻子。他已经绞尽了脑汁。他也说过,只要好好地实行说定的事情,人就能接受社会的恩惠。就在这时,他离开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手里拿着一杯水和药袋,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才很不正常呢。”
  被幸惠这么挖苦,他也不反驳,像听不懂话的男仆一样不懈地散步和确认服药情况。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服用抗抑郁剂,到绿林公园去走走,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忍受。
  理查说话少了。这里有对妻子的言行不再挑剔的缘故,同时也由于在开口之前,他对自己要讲的话开始充分斟酌了。在家里,他大都坐在起居室的长椅子上。总是跟电视作伴。在播放有线电视以前只有两台节目,白天只播面向幼儿的演出和肥皂剧。他面向画面,一边装作在看节目,一边移动着视线,频频窥视幸惠的神态。
  一天晚上,他发觉幸惠在床上低声哭泣,便放下手中的书,正要关上床头灯,背朝他的妻子隐隐约约地哼起了鼻子。
  “对不起啦,灯开着睡得着吗?”
  问她的时候,她略微动了下胳膊,原来她醒着。可是她不答理。
  “身体不舒服吗?还有热度呢。”
  刚一碰到肩膀,幸惠就自己把脸冲着丈夫。理查看到妻子的双眼已被泪水沾湿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哪儿疼?”
  幸惠紧闭嘴唇,没有回答。那双从下面盯着他看的眼睛里潜藏着深度的不信和憎恶。理查有些害怕。
  “告诉我,我对你干了些什么啦?”
  幸惠不眨眼地盯视了一会儿丈夫之后,一声不响地将头蒙在毯子里。理查再怎么跟她搭话,她也像石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丈夫偶尔不在起居室,约莫过了两小时又回来了。她想,在寒冷之中,他还在阳台里组装飞机模型吗?往窗外探视一下,也没有看到他。这样的情况持续三四天之后,一天,她买东西回来,在起居室和餐厅里都没看到理查的身影,心想他连锁也没上就出去了吗,于是便在走廊里喊了起来。在兰道使用的房间里,理查答应了。
  理查把书和文件夹堆在桌子上,面向着次子搁在那里的打字机。
  “有股霉味吧。这间屋子不常打扫的。有事情要干的话,可以用餐厅的桌子。”
  “这里很好。”他也不回头看幸惠,答道,“反而可以集中思想。”
  “你在干什么?”
  幸惠不知为什么,拘拘束束地站在门口问他。
  “哎,只是重复同样的工作。”
  理查拉过椅子,抬起头来,似乎正在为如何向妻子解释而感到为难。他伸手拿下最上面的那个文件夹,一只手摆弄着封面的边缘。
  “过去,州立大学的汤姆尼老师曾经鼓励过我,可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心了,气力又跟不上,实在没有心思把文章整理好。哎,我想试试看把它干完。”
  “是寂寥郊野的事情吧。”幸惠立刻理解了丈夫在干什么,“是呀,如果有那个心思的话,最好试试看。放下不干,也许就此没有下文了。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我不打算花那么多时间,我又不想当学者什么的。总之,是要做成有形的东西给别人看。”
  理查获悉加利福尼亚的事件后,就推测到之所以在寂寥郊野检测出滴灭威,是由于种植甘蔗以前,那里还有种棉花时残留的农药。他到州立大学农学系去找专家商谈有没有办法来印证自己的推理,可是没有一个人认真答理他。关于农药的使用,他完全委托给了合伙人,这是事实。啤酒厂从它发生的其他事故看,也可以证明它是一家声名狼藉的企业。理查好不容易才见到西奥多 · 汤姆尼这位专门研究昆虫学的即将退休的教授,得到他的指点。汤姆尼教授在推托说土壤中的农药残留期及其影响等问题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之后,告诉理查那方面的研究该是国立癌症研究所或环境保护厅所从事的,不妨把有关事实进行整理后去咨询一下。又说,棉花田里是否真的撒布了滴灭威呢?如果是撒布了,那么使用了多少量,历时多久,没有准确的数值也不要紧,整理一下看看。
  

[1] [2] [3]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