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寂寥郊野

作者:[日本]吉目木晴彦




  “睡了。服了药好像很安定。我说由我来收拾,她就几次向我道歉。”
  由美子坐到了丈夫旁边。
  “那么,下面呢?”理查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在亚特兰大借套公寓过日子怎么样?虽然物价比这儿高,不过,两个人生活不需要那么宽敞的地方。我去找房地产公司。工作也可以找的。”
  他停下话等待父亲的回答。老人低垂着头,不予答复。
  “我认为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必须根据妈妈的病情考虑到经济方面。诊疗也得花钱,医疗保险能够支付到什么程度?仅靠退伍金维持生活,岂不很勉强吗?”
  理查小声咳了一声,似乎拿定了主意。他喝了一口桑格利亚酒,目光往上抬起。
  “在医院接受诊断之后,我自己也考虑过种种情况。万一幸惠这样下去治不好呢?万一发生更严重的情况呢?”他实话实说,“也许必须进专门机构,那种情况我也考虑到了。照这样一起生活下去,不是要被社会孤立了吗?大约一个月前,我跟邻居爱迪 · 约翰逊吵了一架,原因就是幸惠,那家伙说你妈妈坏话。从那以后,爱迪和乔恩即使在街上碰见了,也对我们视同陌路。自己的老婆让别人说三道四是难以忍受的。我不想低三下四,但那种情况反反复复发生的话,理睬我们的人就没有了,就在地区中被抛弃了。这很可怕。简直就像活生生地被扔进坟墓里一样。”
  “不过,”理查说,“我不能离开幸惠生活。”
  “没有分开生活的必要。如果周围有人说三道四,与其住在这种乡下,不如干脆搬到城市里去住,正像麦克所说的。”
  兰道伸出手,握住父亲的手。理查摇了摇头:“你们不知道,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刚才你妈妈开始讲日语的时候,我吓得直哆嗦哟。在那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半的思想准备。也许不能老在一起。可是,刚才那会儿对我很有影响,那种想法全消除了。我意识到了,孤立的是我一个人。麦克、兰迪和由美子都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吧?只有我不明白。那一瞬间,我在这个家族中是外国人。”
  “那不对。”迈克尔正想反驳,被理查制止了。
  “到亚特兰大去住在你们附近的话,我就孤立啦。当然,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也不能归咎于任何人。我们就在这个家生活,不用担心。对幸惠我仍然抱有希望。不要想得那么绝望。我在厚板广场的酒吧里说过吧,已经把信寄给环境保护厅了。我的申诉是有根据的。一定要找到一些线索。对你妈妈来说,那个事件一定是生平最大的痛苦。”
  理查很有自信地微笑了。迈克尔和兰道都没说话,他们觉得不该再否定父亲的话。
  贸然开口的是由美子。她把从厨房里拿来的咖啡盘放在餐桌的一角,取代了他的两个儿子,低声说道:
  “爸爸的话好像有些奇怪。我从旁插嘴,很对不起。不过,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理查他们被她插进来,都瞅着她的脸。
  “能不能给解释一下?”
  “不,没法解释的。”由美子不高兴地回答公公的问话,“只是心中难以平静,仅此而已。”
  “真不懂你那样的说法。既然说了,就要说得让对方理解。”迈克尔想从中斡旋。
  “我有比你们三人更好的想法,就是没说出来。因此,我想你们一定认为是没价值的话。”
  “不至于如此吧。”兰道深感兴趣地瞧了瞧嫂子,“谁也不会说这是最好的解答。”
  “妈妈是那样依赖别人的吗?这是发生在妈妈身上的事吗?不过,听了大家的话,好像完全不是那样。”
  “依赖?谁也没有说过那种话呀。不懂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说没法解释呀。即使能够解释,你们也不会理解的。寄信给环境保护厅,为什么就会救妈妈呢?我不懂这意思。”
  “由美子只是话说得简略了点儿。住在羽冠湖时发生的事件极度伤害了幸惠,我有处理善后的义务。而且,我就是再老,不也能整天在阳台上一个人组装模型飞机吗?”理查 · 格里菲思以温和的语气开导似的说。
  “到了这个岁数,过去的事情就会以种种形式压在心头上。”
  但是,由美子 · 格里菲思表情僵硬地给壶里斟入咖啡,不想再正眼看别人的脸。
  吃完早中饭以后,理查 · 格里菲思陪着孙子。杰弗里总算能够站在滑板上了。用脚左右摇摆着板,在平地上也能前进——祖父为他出主意,但他听都不听。和往常一样,他只是从车库前的斜坡上滑下来。由美子站在通向人行道的出口处,抱住无法自己停下来的杰弗里。
  “开始滑动时,脚不要划地面。”年轻的母亲多次提醒他,“往下一滑动,我就危险了。因为你挺重的。”
  幼小的儿子不停地放声笑着,口水往下流淌,沾湿了脸颊。
  “乘在上面时,要把嘴紧闭起来。”她抓住孩子扑进胸口的机会,想用手绢给他擦拭,杰弗里却用手推开,立刻抓住滑板的带子,拖着它向车库走去。
  “爸爸想得很准哪。”眺望窗外情况的兰道回过头来,“使用东西很细心。而且,居然能想起还藏有滑板。”
  “在家里的时候想过做些什么来让他玩玩。我还说,到了夏天,要在后面森林的池塘里让他坐坐小船。”
  把行李塞进后车厢之后,儿子们在起居室喝啤酒。兰道在里扬机场下车,迈克尔一家直奔新奥尔良。
  “照这样,一时还到不了亚特兰大,要睡在飞机里啦。那可是难得的。”
  “到了之后,务必给我来电话。”幸惠絮絮叨叨地要求道,“因为我不放心。希望接到途中无事故、平安回家的消息。”
  “在这个城市还用担这份心?飞机几个小时就能往返,又不是有太多人进出的地方。”
  “不错,是陆上的孤岛呀。”
  迈克尔不知如何回答。
  “我一定和你联系。也许要到深夜了吧。”兰道和她约定了,“再迟也打电话吗?”
  母亲看着次子的脸点了点头,让人感到好像有话要说。两人的视线都朝向幸惠。她顿了一下,向窗外一瞥,以郑重其事的语气开始说:
  “昨天让你们受惊了。好不容易过个圣诞节,很对不起。我变成那种样子,让你们吓一跳了吧?”
  儿子们不出声地笑了笑,为了告诉她那种事不值一提,他们正在搜索适当的词语。
  “最近,干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止是昨天夜里呢。对了,兰迪因为是一起到教堂去的,注意到了吧?像不知道人的姓名什么的,给大家添了麻烦,也让您觉得难为情了。”
  “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兰道一边露出笑容,一边以有力的语气加以否定,“谁都会发生那种事情的。到了妈妈这样的岁数,一时想不起来的情况,历来也是很多的。”
  “谢谢。不过,我自己也非常清楚,那不是一时想不起来之类的情况。而且,也不仅仅是岁数的关系。帕蒂和莱亚都跟我一样岁数,她们并没有那种情况。前些日子,在扎哈里的莱恩纪念医院看了病,说可能是抑郁症,配了些药。在狄克严厉的言词下,我按时服药,可是好像毫无效果。我的姑婆在去世以前脑子糊涂了,我想,是不是跟她一样了。”
  “妈妈不是医生,又没有完备的知识,这样自己下结论,不好吧。”
  次子重复着自己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话。幸惠像要保护自己身体似的缩起肩膀,长时间地紧闭着眼睛。
  “很痛苦啊。真吓人呢。一想到自己会就这样变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有时真像要发疯似的。只是最近心情又有些变得古怪起来了。”
  细微的声音和换气声同时从齿缝中吐出。迈克尔脸色郑重地倾听着母亲的讲话。
  “你们的爸爸非常担心,为我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儿。每天陪我去散步,或者检查我的服药情况,对于我做的事绝对不发表意见。狄克相信一定会治好的,而且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作为丈夫嘛——嗯,确实是那么想的。作为丈夫。但是,我自己却不能维持他为了让我复原而倾注的热情,有时不能怀有信心。狄克拼命要撑住我,我对他的确很抱歉。可是,有时候我会想,他为什么必须如此拼命努力呢?”
  “妈妈为什么那样放心不下呢?我很难理解。”
  像要盖住兰道的发问似的,哥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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