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加油站的女老板激动不已。您想想看,我刚进门她就说道,刑警来过了!当时已经8点多了,加油站只有我们俩,所以她就十分详细地讲述了那位值勤警官——如她煞有介事地强调的,是位探长——造访的经过。他还很年轻,显然功名心挺强,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抓住凶手,因为他没有别的高招,所以他现在检查L城和附近所有的洗车设施。他告诉她,这种草草洗过的汽车是经不住犯罪侦查学调查的,他谈到残留的皮肤、衣料纤维和尘埃。但他却敢打赌,凶手肇事后的第一冲动就是想洗掉车上的所有痕迹。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琢磨着所发生的事,或者这个人是个冷血杀手,他们永远都逮不着他,或者他自己既惊慌又迷惘,可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应该早就逮住他了,如果他是L城的人的话,不是吗?要是他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F城,甚至是M地,那他们就没机会抓住他了,现在是事发一周之后,就更没机会了。我自己根本想不起来那天晚上谁来这儿洗过车,探长说那是个星期三,但我又不知道出事了,我为什么要格外注意呢?我有很多定期来洗车的顾客,但也有休假或出差开车路过这里的,尤其是老主顾登门,没人会注意日期的,对吗?就拿您来说吧,您就常光顾我们这儿,可您是否偏巧星期三来过,而且还是在7点半或更晚的时候,就没人说得清了。当然了,从那天的结账总单上可以看出当天洗了多少次车,可谁洗了车我却没法确认,除非车主没付现金,那天晚上只有两个人刷了卡,这两个人他当然很快就能找到。可我想,要是我刚刚撞死人,而且还有那份脑子来洗车,我也不会留下自己账号之类信息的,是不是?我只能赞同她的说法,其实我在听她叙述时净是点头。那天对她来说是个令人激动的日子,事后讲起来还津津有味,估计几周以后她还会忍不住向老主顾们一再和盘托出。L城发生的可供讲述的事一向就不多。
那天夜晚我驶往加油站时,它还归舒斯特曼老先生所有,他当然不在。当班的是个脸上尽是疙瘩的年轻人,我想他是给我们送报纸的那女人的儿子。他没有认出我,我们并未进行什么私人性质的谈话。我把车开过洗车设施,加满了油,为了提神买了块Schokakola一种含咖啡因的微苦巧克力。巧克力、两瓶矿泉水、一些水果和香烟,还有一张意大利地图;此外我还喝了杯咖啡。我很沉着冷静,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当我小心翼翼地起床,胳膊上搭着套装向楼下走去时,达妮拉和伊尔米在楼上已安然入睡,恩斯特像以往一样睡在床上,胳膊伸向床外向下垂着,还轻轻地打着鼾。我在厨房里穿好衣服,从手提包里拿出写给恩斯特的信,把它靠在咖啡机前。近几年总是他第一个起床,伊尔米因为所吃的药现在比过去醒得晚。房顶上的灯光有些昏暗,现在是午夜,房间看上去有些破旧。我们总是说要添置些新设施,但最后都因为伊尔米而未能如愿以偿,她说她使惯了的东西用起来顺手。她并不那么看重壁灯、洗碗机或是新炉灶,因为毕竟是她在厨房待的时间最长,而且一直为我们做饭,所以她的意见就一锤定音了。这样厨房里的吊柜还是我们结婚时置办的,角椅也是婚后不久添置的,只有桌子是近几年买的,因为桌面可以清洗。盐和胡椒瓶一如既往地摆在桌子中央,旁边放着增甜剂盒和牙签筒,后两样从来都没有人用过。洗碗池中还泡着一个锅,因为辣味土豆烧牛肉烧得有些粘锅了,我本想把它刮干净洗出来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因为蒸汽热水器发出的声音可能会吵醒什么人。我只是把比较干净的玻璃杯放进了餐具柜,然后把洗涤布叠整齐挂在水龙头上,最后倒掉烟灰缸里的烟灰。我们是十一点钟左右上的床,这之前和伊尔米一起玩了斯卡特牌,我和恩斯特输了,我们往斯卡特钱箱里付了三马克八十四芬尼,我们每年用这笔钱一起去郊游一次。我们玩牌时喝了啤酒,我还抽了烟。现在烟灰已经冷却了,烟屁股散发着臭气,我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桶里还有剩下的土豆烧牛肉和达妮拉吃完酸奶后留下的空盒。时间是夜里一点半,我一直醒着,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我只是躺在那儿守着恩斯特看他睡觉,并注视着闹钟上的夜明指针。我不想在厨房里一直等到启程的时间到来。因为厨房的钟不准,然而伊尔米认为厨房的钟走得准不准无所谓,厨房里的钟主要是为了舒适才挂在那里的,而她的观点好像也对。钟框大概是塑料的,上面有洋葱花纹,钟很便宜,已经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到我们家的了。我挺想把它从墙上摘下来扔掉,但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这只挂钟从现在起与我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有厨房椅子上的椅垫、蓝白相间的餐具和挂在水池上方钩子上的咖啡杯、公鸡形状的短时间计时器以及那只用来收集剩饭菜进行堆肥的刮痕累累的木桶,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甚至角椅上方悬挂的那幅小花儿的画,它是达妮拉在伊尔米七十大寿时画了送给她的,也与我不再相干。但我从架子上拿了一块擦碗布,把它塞进了手提包;然后我关上灯走过黑暗的走廊,轻轻打开房门,再把它关上,我没有拿垃圾。在车库里我开了灯,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靠墙的货架上,各种破烂中还有我从父母那里带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从未放入过与伊尔米和恩斯特共同居住的家。我看到那面在疗养院陪伴过我的镜子,它被包在纸里,但有一截镀金的镜框露了出来。镜面可以说已模糊不清,上面布满尘土,还发了黑,但当我用食指把那层薄薄的灰尘抹掉时,镜框马上又放出了金光。我把它放到车后座上,然后启动了车。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声响,我没有关车库的门。
我们约好夜里三点在通往F城的高速公路入口处碰头,那里有个小停车场。米夏埃尔乘出租车来,他住在市中心,三皇旅馆那里总停着一辆出租车。我到那儿时刚过两点,我在加油站磨蹭了很长时间,还买了一份杂志,但我无法集中精力读这本杂志。我算定他不会在约定的时间以前到,尽管如此我还是向每一辆驶近的汽车张望,可惜它们都疾驰而过。我并不害怕,我从来就没胆小过,只是几乎要等一个小时,这有些难熬。天气不是很暖和,但我抽烟时还是把车窗摇了下来,我不时向后视镜里望望,观察一下自己的表情,我发现自己慢慢失去了镇静。我又检查了一遍各种证件是否带齐,一样不缺,我甚至还换了些里拉,我订了一周房间的那家旅馆的广告册和存折并排放在我的手提包里。家里的钥匙也被我无意中带出来了,我会找个地方把它扔掉的。我开着停车灯,以便他能马上找到我,要是他对出租车司机说:过了那个大加油站,上高速公路前的那个小停车场,也许司机根本不知道该在哪儿停车。刚刚两点一刻,我没有怀疑他的决策能力,然而我知道,我的决断力必须够我们两个人用的。他容易迁就,尽管我知道他也能行动,甚至发号施令,但他往往挑选机会,或者说让机会挑选他。他不愿被打扰,喜欢对事态的发展听其自然。他对现状的不满更是精神上的,L城对他来说太闭塞,让他觉得无聊,他在此地设法获得的一些兴奋和激动太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满足他。我充沛的精力和狂放不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让我们俩硬是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还能再活一次。过去的二十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张褪了色的地图,我在上面能够找到一些我一而再再而三走过的路,但这些路却几乎形不成轮廓。我能够列出一张单子,上面是一些我不断说过或听过的话:晚安!或是:好吃吗?或是:达妮拉已经睡下了吗?或是:你没忘了伊尔米的命名日吧?或是:我们开车去还是走着去?或是:送去洗的衣服你取了吗?或是:阿司匹林放什么地方了?或是:你看见我的钥匙了吗?或是:咖啡没了?或是:下面的门锁了吗?或是:鸡蛋新鲜吗?或是:我想我再看会儿书。或是:这把躺椅真是上帝的馈赠!或是:要及时行乐啊!或是:迈尔布吕尔店的小圆面包就是好吃!或者:《电视节目》报又放哪儿去了?或者:我们这种人是不会遭殃的!或者:你稍微减点儿体重没坏处。或者:男人对此无权发表意见。或者:请允许我?或者:喝吧!或者:我情绪不太好,可能要“倒霉”了。或是:弗雷迪问我们星期六晚上去不去烧烤。或是:希望这雨一会儿能停。或者:我得给戈吉姨妈打个电话。或者:今年的夏天一点儿都不像个夏天。或者:现在的客户比从前的精多了。或者:天哪,我累死了!或者:来,伊尔米,再喝一小杯!或者:以前的鞋比现在的耐穿。或者:老生常谈!或者:我们该给车加油了吧?或者:吃喝有益身心健康。或者:我最好还是把窗户关上。或者:胡萝卜对眼睛好。或者:你这人放完屁从来都不认账!或者:你这回又是最漂亮的!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恩斯特!或者:要是前边痒后边疼,请快用修女草药汤广告词。!或者:达妮拉的朋友不多。或者:如今的苹果一点儿苹果味都没有。或者:干一小盅!或者:幸亏我们有个园子!或者:袋装牛奶总是漏!或者:祝大家健康!或者:热得让我受不了。或者:你的烟抽得太多。或者:命运总是垂青有钱人!或者:伊尔米现在可是见老了。或者:我们把奶奶准备买房的钱都用在喝酒上了!或者:这件大衣还能穿一冬。或者:花园的门又出毛病了。或者:小人物总是倒霉!或者:今天天气真不错!或者:你想着买狗粮了吗?这些话不能说是不友好,它们表达的是关心,其中包含着很多善意,透露出的是高兴,但它们不属于我。这些话里少有恐惧、愤怒,也没有意外的惊喜,这些句子就像划船时桨的起落,很有规律,总是一个节奏,大家向一个方向使劲儿:我们现在在湖上泛舟,在湖上,我们现在在湖上泛舟。我突然弃舟而去。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4] [15] [16] [17] [18] [19]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