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我自然先装傻。我让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吃惊却不困惑地问,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这与您女儿有关,他说。侦查结果让我们目前得出的推测是:不排除是一般车祸,肇事司机潜逃,但也可能是蓄意杀人。我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们认为,他继续说道,可能有人故意撞了这个男人。您是说有人知道他是谁?是的,他说,我们这么认为。这我听明白了,我说,可这与达妮拉有什么牵连呢?
三周以后我又见到他了,是在一次为全市各社团举办的大型活动上。恩斯特要在这次活动中发言,从夏天起他就在准备发言稿,还在我尝试离家出走之前,我就已经多次读过他的演讲稿并把最不堪的笑话删掉了。这对他是一次重要的亮相,他买了一身新的深色西服,我知道他不会让步的,我必须陪他出席这次活动,哪怕仅仅是避免别人说闲话,尽管还没有人说什么。我们俩很慎重,没有人会知道或猜到点儿什么。即使这样恩斯特仍然认为我得陪他参加这次活动,我也不觉得这事有多难。我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直到在大厅的另一头认出他时才开始浑身发抖。他自然是来致开幕词的,也许我们还要冤家路窄地相遇。后来还真是如此,原因非常简单:我穿过一排排的桌子向前厅走去,想去洗手间,这时他与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迎面走来。他们正在聊天,他看见了我,点了点头,就像人们通常与想不起名字的熟人打招呼那样。原来这对他来说竟是那么容易,在厕所里我为自己从未呕吐过而感到遗憾,尽管我嗓子里、胸口、身体更深的部位都让我感到恶心,可我就是吐不出来。两个曾经相爱过的人竟可以这么形同路人地擦肩而过,我从未认为这是可能的,但现在我居然见怪不怪,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尽管这让我无法理解。当我回到我们坐着的桌旁时,扎比内让我看他今天把自己夫人带来了,她会盯牢他的,她说。尽管我什么也没再问,她却竹筒倒豆似的把她知道的全告诉我了:卡琳当然知道他有外遇,不过她很理智,没有又哭又闹。她和卡琳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卡琳与这位女友无话不谈,卡琳认为遇到这种事兴风作浪是最不明智的,男人就像猫一样,哪有不沾腥的。他是个好父亲,此外也是个好丈夫,十年以后他自然也就老实了。我得承认,扎比内说,这么大度我就做不到,其实她的观点是值得钦佩的,而且她说的话也在理。她当然可以把自己丈夫的事搞成丑闻,但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只会让家里硝烟弥漫,要是弄得分手了,反而丢了丈夫。他也知道在她那儿能够得到什么:十四家分店,神经强健得像头大象,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句话可以一生衣食无忧。要是他采取极端行动,那他才傻呢!我对她的话未加任何评论,我已经麻木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身子,这个身子会说话、洗澡和穿衣,一个有名有姓的工作用身子。我拖着这个身子回家,我似乎能像个旁观者那样观察自己,我到点儿吃饭,到点儿睡觉,到点儿又起床。
恩斯特自然没有原谅我,他也没有理由原谅我,因为我死不悔改。最后我当然深陷困境,身不由己,但我陷得如此之深,以致都无法说出:对不起,我希望此事没有发生过。他家里有个老婆,这个老婆为另外一个男人而痛苦,他凭哪点儿应该原谅我?我无法彻底忘掉米夏埃尔,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就是菲利普我也未能完全忘却。我能够想像一种没有达妮拉、没有恩斯特,甚至没有伊尔米的生活,但无法想像我的生活中没有菲利普或是米夏埃尔,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我又没有那份精力撒谎。我尽量避免去那些可能遇到他的地方,我的理智仅够我做到这一点,再说我也不愿再见到他,不想再受到他的冷落,我确实明白他的意思了。夜里我躺在恩斯特身旁,但人仿佛仍旧置身在那辆100PS的奥迪车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分分秒秒地苦熬着,直到他爽约。恩斯特把我那面镜子从车里拿了出去,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也不打听。也许他以为那面镜子是米夏埃尔送给我的呢。达妮拉和伊尔米尽量不打扰我们,她们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病人,但恩斯特也受到了特殊照顾,家里笼罩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慈悲气氛,这让我们不断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毁坏了。我不知道恩斯特是不是在折磨自己,但我毕竟庆幸他不知道事情的细节,这让我们两个人都不那么难堪,虽然我们俩这个团队已经解体。我早晨一如既往地与伊尔米、恩斯特和达妮拉一起吃早饭,我喝咖啡时放牛奶,往面包上抹果酱,顺便听听广播中有关堵车的消息,然后准时开车到办公室。晚上我们也同过去一样一起进晚餐,只是我没什么可惦记的了,所以我有时会喝高了。恩斯特的宽容是带刺的,他不指责我,而是像观察敌人似的观察我,偶尔他会找到机会意外地让我难堪。他会把自己的内裤随手扔到地上,我得替他捡起来,要不然伊尔米就得为他捡;当着我的面他会大声打嗝;我已经躺在他身边了,他才在床上卸下那条假腿。他不再问我是不是困了,而是自己上床去看什么杂志,一直看了很长时间,间或我在床下能发现性杂志,为了怕伊尔米看到这些杂志,我总是悄悄把它们扔了。要是他想喝啤酒的话,就用无从商量的口气对我说:去给我拿瓶啤酒来!过去我所习惯的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亲切,现在变成了对女奴的颐指气使。有一天早晨我发现,过去几个月中我买的内衣裤都被扔到垃圾桶里了,还倒上了咖啡渣滓、烟灰和两个苹果核。我没有生他的气,反而觉得轻松了点儿,但我问自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在社交场合,他的举止像过去一样无可挑剔,他帮我穿大衣,替我开门,谁也看不出我们之间的不睦,只有我能看到他那呆滞的目光,只有我看到他暗中数着我喝了几杯,只有我害怕想到回家的路上他开车时往往像死鱼一样坐在我身旁,折磨着手中的换挡杆。达妮拉长大成人的速度快得让我害怕,她觉察到我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发生了变化,现在她有什么愿望只跟恩斯特说。她晚上常去一家名声不好的迪厅,恩斯特从来不阻拦她,要是我说出自己的顾虑,他就用那样一种眼光看着我,就像看见一只动物突然匪夷所思地开口说话。他又开始讲那些我早就禁止他讲的笑话,那些不正经或是愚蠢的故事让他欲罢不能,看到他身边的那些男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他得意非凡。他的面部表情变幻莫测,有时他的评论不光让我一个人目瞪口呆。他身上那股肆无忌惮的劲儿就像皮肤病似的令我避之唯恐不及。但他受到大家爱戴,人们就是期待着他能让所有在场的人开心,他给大伙儿讲的故事令大家既感到有趣又觉得吃惊。大庭广众间他常把我搂在怀里,有时他的手会滑到我的胸部,以致我不得不把他的手推开,或是干脆站起来走掉,以免遭到别人嘲笑。在这样的傍晚我猜得到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用他的话来说,我又该献身了。我也无力反抗,又有什么理由反抗呢?我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是夫妇,只要他还没有把我赶出家门,我就有某种义务。同房时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完事后我们彼此都不再碰对方一下。这一切都无法让他与我和解,没有什么能让他原谅我,也许只有寄希望于时间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了,有时我想只身一人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但这不过是一闪念,我甚至都没有打电话到别的公司求过职。我躺在那里盯着闹钟,有时我想起我们的蜜月旅行,偶尔我很想知道他如果想起那段时光会忆起些什么呢?也许是那些和来自鲁尔区的人一起在酒吧度过的快乐夜晚吧,也许他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个相当复杂的初夜吧,因为他有一条假腿,而我又没有任何性经验。但我从未问过他。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我又问了一遍:这一切与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侦查证明,他说,您女儿与死者有深交。我们调查了维尔罗特先生的职业和私人生活,以便找到可能的杀人动机。可达妮拉对你们的工作能有什么帮助呢?我仍旧平静地问道。您女儿和维尔罗特先生,他回答说,关系不一般,可以说非常好。这我知道,我果断地说。我并不随时追踪自己女儿的生活作风,但她跟谁关系密切我还是知道的。您女儿还未成年吧,他问。还差一个月,我说,但我是她的母亲,她住在家里,还在上学,这与成年不成年没有关系。她常与维尔罗特先生一起出双入对,他不动声色地说,甚至在夜晚和清晨。她夜里有时很晚才回家,她很喜欢跳舞,我承认道,然而却开始有些慌乱了。她去过维尔罗特先生家,他强调说,根据他雇员们的证词他们俩有那种关系。这就是您女儿吗?他边问边向墙边走去,那里挂着一张她的照片,是去年夏天照的——达妮拉着三点式泳装在大加那利岛的海滩上,她把这张照片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恩斯特。是的,这是她,我说,我说话的声音显得心烦意乱。那就是她了,他故意不看着我,然后继续说道:我们在死者的住宅中发现了许多照片,上面都有您女儿。是那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裸体照。这我不相信,我声音颤抖地说,这我根本无法想像。我给您留下一个信封,他小心地说,如果您愿意看看里面的东西的话,您就可以自己确认是不是这么回事了。您女儿还在参加班级旅游?是的,我说,到星期三。这你们也调查出来了。我想跟她谈谈,他说,并给我留下了一张名片。请您转告她,跟警察总署的我联系。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站起身的时候我说,她一个孩子对你们能有什么帮助呢?您女儿可能会提供我们从别处无法得到的信息。我们必须尝试各种方法,在这种氛围的圈子内很难开展调查,因为几乎人人都有要遮遮掩掩的事。连我女儿都有该遮遮掩掩的事了,我寻思着,但她肯定不会费力这么做的。在这点上她像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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