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那些照片实在可怕。最无伤大雅的一幅照的是达妮拉劈开双腿躺在一张罩着黑色床罩的床上,大腿上摆着一只泰迪熊。她在笑,好像有些丧失理智了,她的手指上戴着塑料指环,腰上缠着一条金链子,此外就一丝不挂了。另一张照片上她在装扮一只狗,脖子上戴着一个皮项圈,跪在那儿,相片是从后面拍的,但她把脸扭向镜头,而且伸出了舌头。许多照片拍的是她的背影,能够看到她那泛着红色的金发呈流苏状披在肩上。她躺在那张黑色的床上,腿有时劈开,有时并着,有一张她用手扶着屁股上的一只长毛绒青蛙,这只青蛙冲着镜头狞笑着。人们在本不该看到黑影的地方看到了黑影,这么年轻的姑娘的皮肤看上去却已经不清爽了,就好像其结缔组织现在就经不住闪光灯的照射了。这些照片都很随意,尽管摆了不少姿势和用了各种长毛绒动物作道具。如果照片上不是达妮拉的话,我会认为它们既可笑又没品位,只是些蹩脚的破玩意儿。但那上面照的是我女儿,有腿间夹着玩具的,有在浴盆中胸脯上摆着戏水小鸭的,有舔一只泰迪熊的脸的。那是我女儿达妮拉,还有一个月她就成年了,到那时候我将对她爱莫能助。
早上我常听到她用钥匙开门,然后拖着疲倦的脚步向楼上走去。我看到她的黑眼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管她。有一次她提出中学毕业前就想从家里搬出去时,我在她的房间里同她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我说我知道那个和她一起过夜的男人,如果她不想失去自己祖母的话,那她最好是再装一段时间的乖中学生。她根本不问我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而是从我身边走进了浴室,然后往澡盆里放洗澡水。但从她后来的表现看,我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我因着急和伤心而情绪失控,我们俩的关系向来不睦,互相也根本不了解,但只要我想到我的女儿落入了一个皮条客的魔爪,我就觉得要发疯。我与雷娜特谈起了此事,但她正喜出望外地准备着搬家,搬到M城她男朋友那儿去。她根本没当回事地说,那你就找那个男人谈谈,我也觉得这是上上策。我没抱多大希望,但仍旧希冀着,如果我们当面谈谈的话,我作为来自排房住宅的女人,他作为来自黑社会的男人,也许他会收敛一些。我想如果我能使尽小市民的所有手段,也许他就会失去对达妮拉的兴趣,他大概会认识到,他们的“关系”是个错误,达妮拉不属于他那个世界,与他交往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的渴望,试验性地离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圈子。或许我能吓唬住他,如果他明白无误地发现我是不会允许他长期染指我女儿的,我会采取行动的。这些当然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法。但我见过这个男人,我相信钱在他身上不会起作用的。
她今天回来。她在蒂罗尔的校属乡间轮休所对此事一无所知,那里肯定没有德文报纸,更不会有L城的,而且他们显然在小别的几天里不会打电话,再说打电话找到他肯定也不是件容易事,他毕竟是三家迪厅和两家袒胸酒吧的业主。我收集了几篇对那次事故的报道,装入一个封了口的信封放到她房间里,还附了一张条:亲爱的达妮拉,与维尔罗特先生的死有关,刑事警官——见所附名片——请你给他往警察总署打电话。我希望你不久能忘却这件事。爱你的妈。
我给他打电话。弄清维尔罗特出入什么黑暗场所并不特别困难,可要想打电话找到他就不那么容易了。我好几次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但毫无结果,最后我在晚上10点的时候,在弗里德里希大街的一家酒吧找到了他。我是达妮拉的母亲,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跟您谈谈。
他一点儿也没犹豫,好像十分乐于与我交谈似的。这可以安排,他说,您愿意到我那儿去吗?我事先没有考虑过应该在哪儿见他。当然不能在我们家见他,我也不愿让别人看见我在一家咖啡店与他在一起,另外我也有些好奇。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6点钟。穿一身海军蓝色套装,系一条不惹眼的丝巾,我在他住的楼前下了汽车。
那是一幢老式建筑,这种房子L城还有很多,底层又大又黑,有个很长的走廊,两侧有很多门。他的身材很高,开门时我几乎看不到他的脸。我们没有握手,他稍微有些调侃地说了声哈啰,嗓音很低沉,听得出是个老烟民。他把我领进一间房间,里面挂着一些镶在塑料镜框中的女人画像,她们袒胸露背,其中的几幅被人用刺眼的颜料描画过。一张长沙发,外罩是浅驼色灯芯绒的,玻璃茶几两侧摆放着两把矮沙发椅。窗子下面有一辆小推车,上面摆着各种含酒精饮料,尽管为了镇静自己的神经我挺想来杯红酒喝,却还是只要了一杯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到长沙发上冲着我狞笑,他好像要把即将开始的谈话当乐子来享受,他甚至把鞋脱了,我看见了他脚上穿的白袜子和略呈灰色的袜跟。您跟我女儿很熟,我说,他依然狞笑着。我不赞成你们来往,您肯定知道她还在上学,她得准备中学毕业考试,我不相信这种连晚上都搭进去的耗时关系会有利于她的学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浅蓝色的眼睛发出的目光十分冷峻。他上下打量着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的珊瑚胸针上。他仍旧一言不发,对此我早有准备,我根本没指望他良心发现,因为我敢肯定他毫无良心。我只想扮演市侩母亲的角色,好败坏他的兴致。达妮拉的拉丁文成绩不好,我说,她得请家教辅导,您肯定也知道,如今中学毕业成绩好要比有幢独宅还值钱。我想唤起您的责任感,不要让这孩子陷入迷惘,达妮拉目前正处在人生最重要的阶段,这您一定能理解。他从桌上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盒中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仍旧不想表态。我们俩的好时光,我几乎是真诚地说,实际上已经过完了,可这孩子还得为未来着想。他更加注意地观察我,好像想估计我的年龄似的。我头一次为达妮拉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而由衷遗憾,要是真像了我,他大概就倒了胃口。最近这几年我的形象已经大不如从前,我的头发白了,头发由于染发失去了光泽,而且过度抽烟喝酒也留下了痕迹,我的嘴边有几道大褶子,下巴不再轮廓分明,体重也增加了。一句话,我几乎变成了城外的大妈,我从来都没想变成这样。他仍旧让我说着。我到这儿来不是想威胁您,我说,但您大概也知道,与未成年者有性关系已构成违法行为,如果您不终止与达妮拉的这种关系,我将采取相应措施。我丝毫不怀疑他懂得了我的意思,他看上去头脑清醒、冷酷无情、十分精明。他的脸因生活放荡透着有些憔悴,但他的身子却仍显得生机勃勃,他看上去无比自信。尽管他刻意表现得很随便,却流露出一种紧张,好像随时会蹦起来做出点儿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希望别人不会发现我的颤音,这种振颤就像浪潮一样一波波向我袭来。我等待着他最终好歹给个答复。结果他更深地陷入沙发中,懒洋洋地斜靠在那儿,跷着二郎腿抽起了烟。您说的都很动听,他说,这母女之情颇让我感动。中学毕业确实是件好事,可从我身上您也可以看到,没这张文凭也能混得不错。达妮拉尽可以去背诵拉丁文单词,这我并不反对。可如果她更喜欢别的事,我也不能阻止她,对不对?说到这儿时他还几乎不动声色,现在他向前探出身子,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告诉您,她乐此不疲。他狞笑着又靠回沙发靠背。所以我对您的威胁丝毫不感兴趣。达妮拉马上就成年了,那时没有谁可以再给她立规矩。如果您干涉我们的事,那您就等着瞧吧。您的宝贝女儿“孺子可教”,在我这儿她比在学校里更可塑。她根本不会想到去控告我。相反,她在我这儿学到很多东西,我对她的培训才刚刚开始。然后他站了起来。我感到一阵恶心,跟在他身后穿过黑暗的走廊向门口走去。当我想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抓住我的胳膊肘向我耳语道:您应该感到高兴,您女儿在我这儿经历的,您这样的女人只能梦想而已。
这次雷娜特还能安慰我,如果说我还可以安慰的话。我按门铃时她几乎已经整装待发,第二天搬家公司的车就要来拉东西,她就要开始在M城的新生活了。我还没来得及脱掉大衣,就倒在门边的地上了,我号啕大哭,这辈子还没这么哭过呢。她想方设法让我开口说话,但我哭得抽抽噎噎根本说不出话。我的嗓子里发出一种怪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这声音好像不想停止了。我不知道这样半躺半坐地在地上待了多长时间,雷娜特一直搂着我,扶着我,但我就是平静不下来。她总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就是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我才说出了那句实事求是的话:她不可救药了!雷娜特给我拿来一杯科涅克白兰地,把我拖到一张沙发椅里。你根本无法想像,雷娜特,我不断自言自语,没人能想像他是个什么样的大怪物。他不爱她,他不需要她,我甚至深信他也不渴望得到她。那他想跟她干什么呢?雷娜特不理解地问。他训练她,我说,他把她训成了一只兽,像豢养一只动物那样养着她。他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依赖,这才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事情远比你所能想像的要糟糕得多,性事根本不会让他真正动心,这我感觉到了,他对什么都不会动心,他只想拥有控制她的权力,我相信他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丝毫也不害怕,完全肆无忌惮,他可以信任达妮拉。我发现他成功了,她依赖他,她不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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