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我恍恍惚惚地过着日子。我从未试图让恩斯特原谅我,他也绝不会原谅我的。但长期扮演蔑视者的角色,这对他来说太累人。他在日常生活中对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呵护有加,不时还蹦出几句恶言恶语,可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他的本性胜过了他的意志。他也没有缘由再妒忌了,这一点他清楚,另外他也不愿意跟一个满脸痛苦的人一起吃饭、睡觉、同房和参加各种庆祝活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相处始终还是挺困难的,但我们几乎没有独处的时候,尽管达妮拉很早就走她自己的路了。她常常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浓妆艳抹了,身着超短裙,上衣又小又紧,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的衣着。我无法想像,一个16岁的姑娘能隐约揣测出一个男人对这种轻佻的打扮做出什么反应。有时我在她藏在衣柜里的那些幼稚的小册子中读到一些关于舌吻和避孕的文章,还有什么“第一次真爱”,都是些既简单又直白的东西,我试着回想自己当年情窦初开的时候日子是怎么打发的。我跟雷娜特谈起此事,她笑话我跟不上趟儿。跟今天的姑娘们比起来,她毫不怀疑地说,我们就都是贞节烈女了。她女儿在她离婚后就住进了寄宿制学校,只有假期才回家。这大概让你觉得无法相信,她说,可她们已经不是孩子了,跟我们那时候比,她们今天要多试几个男朋友,所以她们也更自信。你不用替她们操心!经她这么一点拨,我的顾虑几乎烟消云散了,剩下的那点残余我得自己解决。如果我试图和达妮拉谈谈的话,她只是冷酷地盯着我看,也许她和我一样无助,但从外表上看她给人一种印象,好像她已经能够对自己负责了。我问自己,对她这么大的姑娘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但我没有问她,因为我害怕听到她的回答。她有时带女同学们回家来玩,看到她这些同学,我的心安下来不少,她们都穿着紧绷在腿上的裤子和毛衣,抹着睫毛膏,勾着眼线,可是我走过达妮拉的房间,就能听见她们在谈论对数、英语单词和“10b班的那个甜哥儿”。她们不过是刻意模仿流行偶像的孩子。而且我最终也知道自己的权威已经丧失殆尽。有一次达妮拉夜里醒来,遇到我一个人坐在厨房喝一瓶红酒,喝得舌头都大了。她也听到过伊尔米和恩斯特讨论我喝酒的事,伊尔米总是为我担心,恩斯特起初刁钻刻薄,后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这才让我去莱姆库尔医生那里就诊,在他的诊治下我的状况稍有好转,当然也是因为害怕去戒酒诊所。一晚上不喝酒对我来说是根本无法想像的,我要一直喝到对影成三人的境界,然后就这么懵懵懂懂地一头栽倒在床上。我肯定早就不怕别人发现我醉酒了,而且也不在乎借酒浇愁愁更愁。喝干第二瓶我才有给米夏埃尔家打电话的冲动,有一回我还真打了。我没有想达到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我只是想给他们俩捣捣乱,我想让他忆起我的存在,或许我也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我偏偏不走运,电话铃响半天后来接电话的是她,我马上就挂断了,心怦怦直跳,同时又为自己的壮举而自豪,就好像我通过了一次勇气测试似的。我想像着她当天夜里就得盘问他,因为她肯定猜出是什么人打的了——当然不可能猜出是我,但或许猜到是另一位,我的下任或下下任——我希望他这个晚上会睡不着觉,想到这儿我又愤怒地给自己满满地斟了一大杯。
  这段时间雷娜特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给我讲她那两个丈夫的事——每次离婚她的经济状况都大为改观——她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们,她身上的活力甚至能感染我。我也向她讲述了许多,有些事讲出来也就了断了,仅仅因为我用语言把它们表达出来了。恩斯特不愿我跟她过多来往,他像许多喜欢讲笑话的人一样缺乏幽默感,雷娜特的笑声让他感到恐怖。尽管她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可根本不在乎好举止。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想再钓上个男人,所以我常陪她去酒馆和酒吧,她一个人去不方便。在L城机会不多,所以有时我们去F城,也常光顾“孤独的心”啤酒馆,那里每张桌子都安装了电话,舞池上方闪烁着水晶灯打出的光束。在那儿我一般不喝酒,因为返程要开很长时间的车,所以恩斯特毕竟不能说是雷娜特引诱我喝上了酒,别的事他就不知道了。我对他说我去雷娜特家,他绝不会想到跟踪我的,相反他很高兴我不把她带到家里来。L城只有两家我们可以去的酒吧,均设在高档旅馆里,在那儿我也不必担心会遇到熟人。在三皇旅馆我们开始坐在高高的吧椅上,但穿着裹在身上的裙子坐上去很费力,后来换到一个角落去坐了,从那里的扶手椅里我们把一切尽收眼底,别人却不容易看到我们。如果雷娜特对哪位感兴趣,她总能找到机会与他搭讪,她甚至屈尊去向别人讨香烟抽,反正她也不在乎好举止。我对他说自己正在戒烟,她说,这样马上就有了可谈的话题,他会获得一种正在帮助我脱离泥潭的美好感觉。我们往往三个人坐在一起,我听着那些出差路上和三星级旅馆里的故事,还有冬季运动和威士忌种类,墨西哥与美国,从未谈及的只有妻子和孩子。要是我觉得那位候选人不值得讨论,那我也会向他要支烟抽,下面怎么进行就是雷娜特的事了。我的直觉很好,她说,正因为你对这些男人没有特别的兴趣,所以你对他们的评价要比我客观。此外你太怕失望,这会令人感觉敏锐。在她拿不准的时候,要是我向这个男人要了一支烟,那么这个晚上经常是很快就结束了。但有时她对我的暗示也不买账,而是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我起身告辞。然后我就自己一人开车回家,一路上想像着事情的结局,而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第二天我可以从她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雷娜特的坦率是一点不留情面的,对自己也是如此,这样我就能听到各种场景:不识相的评论、半途中止的做爱、喝高后引起的阳萎、夜里三点被人轰出来,给了一张打车用的十块钱票子。也有好一些的良宵,但从未发展成什么长期的关系,直到那天晚上,那是个对我也很重要的晚上。
  那是在三皇旅馆,我们坐在角落里,从那儿观察着酒吧。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引起了雷娜特的好感,甚至我也觉得他不错。他身上流露出一种安宁的气质,看上去显得很正派,同时又好像不是特别开心。他没有抽烟,这么一来就没法以讨烟抽为借口来接近他了。我们试着想别的招,但越是挖空心思,这事就让我觉得越难堪。他不是那种诡计多端的人,我说,这样你反而让自己变得可笑了。那我就对他实话实说,她最终下了决心,站起来径直向他走去。我看到他们交换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回到我们选中的角落。您的朋友认为我看上去很孤独,他与我握手并做自我介绍时说,她说得一点儿没错。他是来自M城的房地产商,刚刚在此看了一处比较大的房产,但生意没谈成,所以今晚只好在这儿消磨一下时光,明早他就回M城了。那份合同没签下来,一杯杯喝白兰地,肚子倒是快长出来了,他说,我确实该与您二位一起喝杯葡萄酒了。
  他是第一个马上谈起自己老婆——是已经离了婚的老婆——的男人,这让我对他另眼相看。雷娜特的感觉没错,他孤独,还有一丝悲伤,雷娜特充满激情和热心地把他从那份孤独中拽了出来,这让他很折服。我们高兴地坐在一起聊天,当旅馆门再一次打开时——此时已是午夜——我女儿走了进来。
  她身穿一件很袒露的连衣裙,我根本没见过,这件连衣裙不是她借的,就是她一直背着我藏的。连衣裙上镶着闪光的金属小片儿,领口低得不能再低,令人好笑的是她的胸部还基本没有发育成熟呢。此外她还穿着后跟极高的高跟鞋和黑色的透明连裤袜。她身旁的男人很健壮,透着一种粗犷的帅,身上的西服显得有些紧。他个子很高,宽肩膀,古铜色皮肤,就好像刚刚从伊维萨岛回来或是刚从阳光吧的长椅上下来似的。他深色皮肤,半长的、有些打缕儿的头发披散在领子周围,旅馆酒吧的人造光把他的白衬衫照得雪亮,同时让他的大白牙笑起来更加明显。他搂着达妮拉向酒吧走去,她背冲着我们在那儿落了座。我看到他马上点了一杯含酒精的混合饮料,她则要了一杯香槟,他们相互碰杯,他把一只手放到她的大腿上,还把她的裙子往上撩了撩。这个动作让我毛骨悚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个动作都显得沉着老练,向别人宣告这个女人是属于我的,同时却又显出完全的冷漠。做这个动作的那只手是一只保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修长的手,这要比牲口贩子粗大的手更可怕。他手上戴着一只镶有宝石的戒指,从我坐的地方甚至能看到这枚戒指。我还看到他把手从她的大腿上拿开,又伸向她的脑后,抓住她的头发摇了摇,就好像她是只动物似的。她丝毫没有反抗,而是笑着闭上了眼睛。我连想都没想她可能会看到我,我既感到吃惊又厌恶,因为这简直就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我女儿,午夜在一家旅馆,穿着一件十分暴露的连衣裙,身边跟着一个男的,他对她的举止就像是个皮条客,而她看上去则如鱼得水。她把双手放在吧台上,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向她耳语了点儿什么,她笑了起来,重新抿了一口酒,把裙子往下理了理,接着又让他把自己的手推了回去。雷娜特发现我呆若木鸡,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有看见他们两个进来。我说自己刚刚想起来明天办公室还有点儿棘手的事等着处理,让他们不要顾虑我。我决不会站起来走掉,我想看看这场戏怎么收场,想亲眼看看我无法相信的事。那个男人在玩弄着达妮拉的金项链——那是她16岁生日伊尔米送给她的礼物,他用手指缠住项链,拽着它让她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她显示出似乎要反抗,但又容忍了,后来她舔起他的食指,然后他的手松开了项链,又放回到她的大腿上。酒吧侍者在别处忙着,客人们都有自己的消遣,似乎没有人在观察他们俩,另外他们的动作也太小,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感到这个男人分寸把握得很好,他不想因为什么过分的动作在这里给自己惹麻烦,但他已经快要出圈儿了。他贪婪而又满不在乎地吸了几口烟,把剩下的一截儿扔进了烟灰缸,它在那儿继续冒着烟,直到酒吧侍者把烟灰缸端走。他用鞋在酒吧高脚凳的细腿儿上从上向下蹭着,同时用手在她的后背上抚弄着,她低着头,静静地坐在那儿,她那裸露的胳膊肘紧贴着自己纤细的腰肢。她又喝了一杯香槟,但毫无醉意,这我能从墙上镜子里看出来,有时也能从她的侧影里看出来。那个男人付钱时,她在手包里翻腾了一会儿,找出口红补了补妆,然后他俩一道向外走去,她穿着高跟鞋走路一扭一扭的,他搂着她的腰,门卫替他们打开大门。我听见外面响起马达声,对他们两人来说这一夜肯定还没有结束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9]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