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我一直对他讲真话。对恩斯特我经常根本不用费那个劲去撒谎,但我也没向他供认什么,因为无论我说什么,都得从撒谎开始。我们之间就是那么回事,谈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他对复杂的事不感兴趣。他的生活目标就是追求舒适,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只有什么人打扰了他的舒适,他才会琢磨这些人。如果他有理由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比如弗雷迪生意上有些麻烦,所以有时有些闷闷不乐,或是莫尼卡不再来看我们是因为她酗酒,那他总是很满足。这对他来说就够了,此后他就可以像一尊佛爷似的静等着事态向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有时从床头柜上拿起我正在看的小说,小声念念书后的广告词,然后就真诚而又吃惊地问我,上个世纪发生在一个贵族家庭的通奸,事后女主人公因痛苦而死的故事对我来说有什么意思。伊尔米了解我,她什么也不问,她从不爱打听事,对此我十分感谢她。我有几位女友,她们不时向我诉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小小的私情,无法告人的苦衷,或者干脆就说说她们如何企图从丈夫那儿磨出一件波斯产羔羊皮大衣,而丈夫就是死活不给买。我没有类似的故事可讲,皮大衣我可以自己买,而恩斯特也会痛痛快快地送我一件的,因为对他来说家里的和睦高于一切,为此一件波斯产羔羊皮大衣在他看来并不是太贵。他想要的——我,他已经得到了,这让他对我颇为迁就,而且也比过去更加有耐心。他没有其他愿望了,但这不会让他死去,他满足地活着,就像一条狗,逐渐患上脂肪肝,然后在美梦中逝去。
  
  我是从报纸上才知道他确实死了。“当场身亡”。第一篇和第二篇报道文章都这么说,就好像报道者把第一篇文章又抄了一遍似的。大概他把颈子摔断了。我想若是内出血不会立即咽气的。报纸上说,近年来驾驶者肇事潜逃案子的比率不断上升。但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警方又能怎样呢?他们不可能把方圆五十公里内的汽车全检查一遍。即使这么做也未必查得出什么结果。
  
  我们俩那天晚上后来又一起跳了两次舞,当我和恩斯特一点半回家时他还在舞池中跳。我想他大概根本没发现我们走了。大家都有点儿喝高了,扎比内在台阶上把我拉到一边,向我透露有些迷恋他。是个讨女人喜欢的家伙,她说,他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的!要不是弗雷迪紧盯着我,我没准就红杏出墙了。但扎比内总爱这么说,一半是为了气弗雷迪,一半是因为她在L城感到无聊。我无聊得生了四个孩子!她有时喜欢这么讲。其实她是个贤妻良母,像恩斯特一样可靠,只不过她不愿承认这一点。我没有回她的话,我想睡一觉之后这事就过去了,最终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已经四十多岁了,我对自己说,明天,不,今天,你女儿就13岁了。就算你曾经会调情,如今你也早过了调情的岁数。
  我当然不会调情,我从来就没学会过。我根本就不会对什么事满不在乎,简单地去尝试某事,去冒点儿险。我能做的仅仅是忍受,这我在行,我什么都能忍受:恩斯特和他的习惯,鲁迪•卡莱尔和他说话时略过的“R”,达妮拉的恶作剧,以及伊尔米不可能永远活着,这些我都能忍受。数周一晃而过,我当然没有再见到他,早晨我边开车边想,也许这样更好,因为我不是那种适合有外遇的人,而他是,至少这一点我很清楚。晚上开车回家时我一再告诫自己这一点,我在家与伊尔米、恩斯特和达妮拉一起吃晚饭,然后我们仨大人一块儿看电视,达妮拉则在她房间里戴着耳机听音乐,或是给她的女朋友们打电话,要不就干脆躺在那儿盯着她贴在墙上的招贴画看。我也想这么做,但我庆幸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只有青春期的少女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沉浸在梦幻之中。
  
  那事被炒作得越来越热闹。今天报纸上又登出一篇文章,再次呼吁大家协助警方破案。人们对他的死很当回事儿,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消失实为幸事。
  
  后来又举行了一次夏季舞会。我们合唱团再次登台演出,这次是在布卢门塔尔城堡。过去仅供来自上流社会的人出入的地方,现在只要买得起票都能进,结果来的人形形色色:有穿着聚酯外衣的、穿衬衫配裙子的、开着小破汽车的、穿着灰暗的西服套装的,后者从来就没有置办过黑礼服;现在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也来了。文化局长当然也出席了,他还简短致词,开了几个人人都懂的玩笑,引用了莱瑙的一句诗。他来到我们桌旁坐了一个小时。他夫人又没来,但这回那个女秘书也没来。他跟我跳了几圈舞,能再见到我他显然很高兴,但我自然没有让他看出我的欣喜。他塞给我一张纸条,我当时没看,后来一个人在洗手间看了它,上面写着:明晚6点,费迪南屋——河畔的一处郊游场所。我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往镜子里看着,然后把那张纸条先撕成小条儿,再撕成小块儿,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好。
  我当然去了,这并不难,下班后我往家打了个电话,说得加班。我开车上路后发现自己的膝盖直发抖,脚也不由自主地乱动,我以90码沿着长长的林阴道向河畔驶去,磕磕绊绊的就像个正在学驾驶的新手,我当时的处境确实有点像个新手。
  看见我开过来,他仍等在车里。直到看见我停好车,从车中走出来,他才最终向我走来,我们马上走进了树林,就像约好了似的。在树林里他马上挽起我的胳膊,当我们站在第一个岔路口时,他停下来呼唤我:玛格丽特。并用手轻抚我那普通造型的头发,我感到脚上的鞋向地下陷去,我的生活紧跟着也陷入了泥沼。他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事,他一开始就说,我也强调这一点。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表白,我需要的是毫无顾忌。尽管如此,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提起了菲利普,这到底是同一片树林,而且这件事也毕竟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我讲述了有关菲利普和我的一切,当他想知道我如今是怎么看这一切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对此已经思索了近二十年。我拿自己身边的婚姻——只是没有拿自己的婚姻——与我们本来可能缔结的婚姻相比,把每个男人都看成是菲利普的变种,他曾是我的原始男人,就像巴黎的原始衡量尺度——米——似的。我把所听到的每一桩桃色绯闻都用自己的经验来衡量,与我的爱以及我们的热恋相比,每一个春天、每一个夏天我都要与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春夏进行比较,因此没有什么能再对我构成危险。我对菲利普的评价是有波动的,我摆脱不开这段情感,现在应由米夏埃尔帮我走出这种感情的困惑:他43岁,深色头发,L城文化局长,已婚,有两个孩子。他应该帮我结束一段旧情,并促成新的开端。
  当然我们只能去旅馆,而且不言而喻不能是我们这个城市的旅馆。有时我们得开车走很远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这地方对其他L城的人来说要么太偏僻,要么太贵或太便宜,要么太没名气要么只适合商人住。我们第一次约会离那次林中散步又隔了三个星期,这段时间我们只是保持电话联系,打这种电话时我的嗓子常常不听使唤,要不就是遇到有人走进屋子,我得马上挂断。我从来不能给他回电话,因为他的电话全部由女秘书转接。我只能等待,就像一只动物等待它的食物。我没有觉得屈辱,但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就像一张纸或是一块薄布被弄得千疮百孔。我神经兮兮地吃不下东西,晚饭时总是把盘子上的东西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然后嘟囔着说自己不舒服。我也不再喝酒了,因为我害怕自己酒后吐真言,只是我的烟越抽越凶,因为好像只有烟卷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支持着我免于崩溃。上班时我十分注意集中精神,但还是不断有一些文件清单找不到,事后这些文件清单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我总是一会儿找不到这,一会儿找不到那:钥匙、墨镜、驾照、香烟、打火机、洗衣房的取衣单、购物单甚至鞋子。我去看医生,让他给我开闹胃的证明,以此来解释我的毛毛躁躁、体重锐减和越来越神经质。只有达妮拉不时盯着我看,好像她猜到些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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