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他学得很快。他注意地看着老师,但一直站在我身旁。当我们跳最初的几步时,他看着我的腰部和腿,让自己随意被我伸出的手引领着。音乐终于奏了起来——是一支正规乐队在演奏,演奏打击乐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用鼓刷子刷刷鼓面——我们从一开始就跳得非常棒。我几乎忘掉了他的存在,但每当我看他时,都觉得他看上去像个幸福的人。
  我们常常争论是谁先吻的谁。那当然不是我的初吻,我毕竟已经过了18岁,而且本来也不是胆怯的人。可我还是不相信自己能有勇气初次认识一个男人就吻他,尽管事情发生在天黑的玫瑰花丛中,当时我们正要拥抱告别。他却说,要不是我主动,他是绝对不敢吻我的。直到很久以后,可以说是太迟了,我才想到他当时就已经让我来承担一切责任了。尽管如此,那一吻仍是美妙无比,他口中的气息甜甜的。我们在那里站了很久,几乎一动不动。我们的个子差不多一样高。
  我马上把这件事当作了一桩秘密。首先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能听到他的消息。当乌尔丽克问起那天晚上的情况时,我只是耸了耸肩膀。对我母亲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尽量不去想起他,甚至也基本做到了。我早上八点离开家,一刻钟以后穿过那座大铁门,门的上方是用铸铁字母拼出的乌尔丽克父亲的名字。我早已放弃了去上大学或是戏剧学校的梦想,而是混到销售科来了,我在这里听从呼吸困难的布伦纳博士的差遣。他是我的上司,患有哮喘,二次大战中还失去了一只手,此人办事认真、一丝不苟,心里只有工作。我来上班时他早就到了,偶尔我能听到他给妻子打电话,让她晚上来接他,他肯定是加班到深夜。我陪他去进行业务洽谈并做速记,他在车里回答我的问题——我被允许坐在他身旁的后座上,好像对我的工作热情挺高兴。其实我对钢铁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我热爱工作,对我父亲工作过三十多年的企业充满崇敬。那时候没有人考虑机器零配件及工具批发商和零售商赫尔曼博士在二战中都做了些什么。布伦纳有时让我帮他洗他的左手,我慢慢也习惯了做这件事。在家里,我有时说我是上司的右手,因为我父亲听后那震怒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好玩。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种说法,最后就连布伦纳自己也这么介绍我。早晨我坐在办公桌前有一阵听不到他任何指示,而是先整理邮件,归档,煮咖啡,看看公司内部邮件,有什么事是可以自行处理的。一年以后他有时说我将来会在公司飞黄腾达的,尽管是半开玩笑说的。他所指的将来当然是二三十年以后,当时人们升得就是那么慢。
  总之早上我经常一人独处。我愿意这样,我最厌恶来公司最初几周在文秘科度过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仅仅是在那儿临时帮忙,整天跟十七位年轻姑娘坐在一间办公室中,耳边终日闹闹嚷嚷,还不断受到别人观察。要是我偶尔走点神儿的话,就像那次舞会刚过去几天里那样,肯定就会有人用关注的眼光望着我,还能听到咯咯的笑声和窃窃私语声。现在如果我凝视窗外达数分钟之久,或者寻找刚刚还拿在手中的东西,都没有人来烦扰我。但我心不在焉的状况不久就过去了,不是我把他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而是他自己销声匿迹了。
  十天后我收到一封信,上面没有写寄信人,下面签名是“菲利普”,信极短。他建议我们星期六晚上见一面,他在通往城外的林阴道等我,他希望我能去。这封信我没有保留,记不清原文是怎么写的。但我知道,我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半天,他在信中很巧妙地避免了用“你”或“您”来称呼我,对此我其实觉得挺幸运的在德国,不熟悉的人彼此用尊称“您”来称呼,比较熟的朋友则以“你”相称。此处意指主人公看出她与菲利普的关系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我穿一件浅褐色连衣裙,上面有玫瑰色的小图案,裙子很宽大,还有贴兜,我甚至连个包都没带。我脚上穿着凉鞋,胳膊和腿都裸露着,我几乎是无遮掩地去会他。接到他的信,我又憧憬起来:想像着我们如何接吻,我能听到各种鸟的歌唱,还能听到树叶在我们头顶上婆娑作响,我哼着一支又一支流行歌曲,我觉得世界无限美好。我工作得又快又好,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但我拐上林阴道时,膝盖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抖,我把两只手死死地插在裙子兜里,差点儿把兜撕破。可他已经站在那儿等着我了。
  此后我们几乎每天晚上幽会,他次次都先我而至,靠在一棵山毛榉树上等着我。我们从不互相问候,开始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一见面就躲到山毛榉树后接吻。这条林阴道人迹罕至,它通往一个大村子,因为新修了一条通那儿的路,所以我们在此几乎没有看到过一个人。我们沿着林阴道几乎走到村边,然后再返回来,就这么一遍一遍地来回走,有时我们到了村边也继续往前走,穿过森林一直走到守林人住的房子,那儿有个小酒馆。我不记得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尽管我们在那个长长的夏季幽会里肯定说了不少话。我一定向他讲过自己的情况,讲过我父母、我家、我那些没有能实现的梦想、我的工作、我的上司、我的女友们以及我是怎么认识乌尔丽克的。我们常说起乌尔丽克,因为我们是通过她才认识的,她是唯一一个我们两人都认识的人。
  这期间我没有再见到过乌尔丽克。我有时候琢磨我们以前常在什么地方见面,现在为什么碰不到了。难道她猜到了经她促成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再次见到她时已经一切都变了样,一切,或者至少我变了样。
  我们第一次幽会后,我马上就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信。信是星期一早上到的,我是中午回家吃饭时才读的。信里还附着一首诗,是哪首我给忘了,但当时我曾把它背了下来,还查了词典,想知道所有有关那位诗人的背景资料。那位诗人是奥地利的莱瑙尼古劳斯•莱瑙(Nikolaus Lenau,1802—1850),奥地利作家。。我本来是完全可以保留那首诗的,但与我在树下握着菲利普的手散步时的真实感受相比,这首情诗让我觉得太苍白无力、平淡无奇。以前我一向认为诗太夸张,所以价值不大,现在我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如果这就是诗人们所要表达的一切,那就太微不足道了,与五彩缤纷的生活本身相比,诗人的描绘太黯淡无光了。当我告诉他这些时——大概就在当天晚上,因为那时我心里搁不住事,他有些愕然,看上去挺失望的。我想他觉得受了伤害,因为我不懂得赏识他的这个高招。我向他解释了我的意思后,他才好像松了一口气,但那首诗也就成了他抄送给我的最后一首诗。
  我们当时沉湎于幸福的爱情之中。我的记忆力一直不算好,那时候星期二就想不起来星期一都说过些什么,记不清是否下过雨,他穿的衬衫是不是白色的,我们来回走了几趟。但我能看到眼前冒着的金星、河面上闪烁的日光,鼻子里留着我们靠过的那些树木的味道,嘴唇上还粘着我们互相用来搔痒的青草的气息。过了很久我还能感受到我们坐在上面拥抱的那块洼地的形状,我还能回味他身上衬衫的手感。我能形容我们所走过的空间的气味,却无法说清我是否真的告诉过他我多大了,我父亲在赫尔曼公司里做什么工作,或者我家的房子是什么样以及我最爱吃什么。我们不需要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飞逝的。我能忆起当时的那份幸福,却不知道那幸福是什么样子的。
  我母亲完全信任我。她看到我晚上出去,回来时很幸福,这就够了。我不知道她对我父亲讲了些什么,但父亲从未向我打听过什么,所以我也用不着撒谎。
  他来信的内容变了,开始只是说我们两个人的事,后来就成了倾诉。我根本无法想像他有多么孤独。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别人的关爱,写到他继父的地方充满了蔑视,称他是铁石心肠,他只会命令和惩罚。他弟弟他根本瞧不上。他母亲因为懦弱已经与他生分,她根本不敢违背继父的意志捍卫他,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如何能够维持那靠不住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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