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在遇到米夏埃尔之前,我从未想过离婚。蜜月旅行时,有一次我站在山里一所旅馆的阳台上,我对自己说:你现在可以跳下去。那阳台是木结构的,围栏刚好到我的腰部,当然那儿悬挂着栽在长条塑料盒里的天竺葵,但这根本挡不住我往下跳,尽管这样一来跳姿自然难保优雅。阳台在四楼或五楼,旅馆相当大,名副其实地叫作“阿尔卑斯山景色”,站在阳台上可以把那一带的景色尽收眼底,周围是好几座几乎高达三千米的山峰,顺着斜坡向很深的山脚望去看得到一条小溪,溪中有很多石块。我要是往下跳,一定会落入冰凉的溪水之中,重重地摔到石头上,当然那时我已经既不会感到溪水的凉,也不会感到石头的硬。如果我跳下去那是必死无疑。恩斯特和我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在酒吧和一些来自鲁尔区的人一块坐了一会儿,很快大家就闹得很开心,我喝了太多的酒。我一个人走回楼上的住房,我对恩斯特说自己马上就会回来,他一点儿也没为我担心,与这些人在一起他如鱼得水。无论他如何爱我,但从早到晚只和我一个人相处,远离他的朋友和保龄球俱乐部,远离他熟悉的环境和伊尔米,这显然让他有些惘然若失。我们俩都没料到蜜月旅行意味着什么。我们到阿尔卑斯山来是因为海边对我来说太热了,恩斯特也想在休假时能够继续说德语。现在我们眼前是近三千米高的山峰,除了山顶的皑皑白雪,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恩斯特因为假腿自然无法登山,我独自一人也没兴致在山中漫游,所以我们经常坐在旅馆阳台的遮阳伞下,想玩斯卡特纸牌又缺一个玩伴儿。晚上我换上衣服去吃饭,总能赢来赞赏的目光,但我穿得总是稍微过于优雅了。我们的蜜月旅行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所以吃饭时也没人坐到我们这桌来,人们不愿打扰新婚燕尔的人。这样我们每天都吃两顿热餐,每餐三道菜,下午我去露天游泳场游泳,恩斯特则在旅馆睡觉或看报,接着又该去餐厅吃晚饭了。一周后这帮鲁尔区的人才入住这家旅馆,他们比我们年纪大,都是些很快活的人。恩斯特是在我游泳时认识这些人的,因为他们也坐在旅馆阳台上喝啤酒、玩牌,自然而然就邀请他们以为是独自一人的恩斯特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当我们俩晚上一起下去吃饭时,这些人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后来我就喝多了,心情很悲伤。我站在阳台上,站不稳,有些摇晃,周围一切都笼罩在暮色中,只有下面的小溪闪着亮光。我一直成功地做到了不去想菲利普,但现在我想起他此刻也在做结婚准备,但他不会来阿尔卑斯山,而是大概去尼斯或威尼斯,他不是跟一个拿份报纸上厕所读的一条腿的俱乐部迷去度蜜月,而是跟一个会讲流利法语的银行家女儿,她做头发不用去发廊,而是把理发师叫到所住的房间去。我想,莉亚娜•韦斯特霍夫那个角色本该是我的,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幼稚,像个榛睡鼠似的一头窜入自己的不幸的话。我不相信他当初完全是逢场作戏,我想起了他写给我的那些信,可惜我把它们都付之一炬了。现在我真想再读读它们,好让自己相信,他离开我不是他的主意,为了挽救负债累累的庄园,他必须娶那个银行家女儿,一准是他母亲向他施加压力了,他肯定至今还爱着我。我想像着自己如何收拾箱子,第二天一早从这里消失,返回L城,直截了当地对他说,现在还为时未晚。我眼前浮现出他那幸福的面庞,这对我们两人都是一种拯救。我回到房间,从床下拉出我的空箱子,拉的时候不小心在床脚碰了头,我索性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号啕大哭起来。我还从未如此不幸过:我回不去了,我喝得酩酊大醉,在醉酒状态中,我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我自己酿的苦酒得自己喝,尽管我们再也不会来阿尔卑斯山了,可我这辈子却得跟恩斯特过了。我再也见不到菲利普了,他也不会再知道更多有关我的消息,除了我在《信使报》上登的结婚启事。我跌跌撞撞地走回阳台,探过天竺葵往下看,直到感到眩晕,只需要一秒钟,那看上去就像发生了一场事故,比起自杀要好听一些,这不需要太多勇气,但我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我在浴室用很多凉水洗了脸,化了些淡妆,然后慢慢下了楼,紧挨着恩斯特坐了下来,他很自然地把我搂住,继续讲他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听他讲过,是他同事的轶事,这位同事预订了去巴黎的大巴旅游,结果阴差阳错地去了保加利亚,故事很长,从L城一直讲到保加利亚,几乎和这个晚上一样长,却没有我们的婚姻长,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天长地久。
刚刚差一刻三点,我却开始焦虑。现在我开始想像他如何偷偷离开家,就像我一个钟头以前所做的。他告诉过我,要是他晚上回来得晚,而她第二天又得早起的话,为了孩子们卡琳常常一个人睡,在她自己的房间,而且她也习惯了。面包师的女儿和搞戏剧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就得互相迁就。我常问自己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同房呢,我们当然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我无法想像她有什么时间与她老公睡觉,白天吧,卡琳好像不是这路人,周末吧,孩子们又在家,夜里他们往往分床而眠。蜜月旅行他们根本没有去,因为卡琳当时已经有孕在身,不愿意奔波,这么一来倒省去不少麻烦。我不知道除了谈工作和家庭琐事还能跟她谈什么,她看上去既不像画水彩画的,也不像打网球的,也许至多打打迷你高尔夫,可米夏埃尔又不像爱打这种球的。他们结婚的年头不如我和恩斯特的长,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如果能过到一块,结婚三年以后大家的日子都大同小异,反正是往好里过呗。但他们的情况与我们的又不同,对卡琳来说米夏埃尔就好比是个壁橱,凡是与她的生活不相符的都被改造了,她的生活已经定型了,她有房子、面包店,她住在L城,这里有她的父母、祖父母、孩子,以后还会有孙子,全是些很实际、脚踏实地的人,对所有无法影响的事情都会像天气那样去接受。对我而言一切都因米夏埃尔才开始,我几乎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冷酷地设计了这一夜,但我感到自己就像当年走在林阴道上的那个坠入情网的女孩,也像个坐在马达转动不均匀的汽车中无计可施的女人,我感到我就是我自己。
现在从城里飘来教堂的钟声。我决定三点半以前不胡思乱想,因为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比如旅馆前刚好没有出租车,L城太小了。他当然不会去按别人的门铃,让人家从睡梦中起来送他,而只有等着夜间的出租车拉完客再回到旅馆门前。有时有人坐出租车去F城,那就得等上一个小时。米夏埃尔当然不能预定出租车,因为如果有电话打到他家,询问舍费尔先生是否确实在半夜差一刻三点在三皇旅馆前预定了汽车,那事情有可能就砸锅了。
如果有人已决心趁黑偷偷离开老婆孩子,那砸了锅又能怎么样呢?为了让他鼓起勇气,我向他讲述了我写的那封辞别信,我发现他有点害怕,也许还有点震惊,他问我是不是还想与恩斯特再谈谈此事。我的回答是——这毫无意义。出走的事已是无法改变了,我只会再多说一些没必要说的话,从而让恩斯特更加伤心,他肯定想知道细节,而这些细节以后会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中。他也许会求我留下来,而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这只能让他更痛苦。我做出了抉择,但我何苦要折磨他,让他看到无论他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法让我回心转意呢?
两天后报纸上登出了警方对案情的新推测:“不排除蓄意伤害的可能。”据报上讲,死者与有“红灯区氛围”的人有来往,如果说L城有这类人的话。事故发生的场合与当时的情况——城边的支路、天色已黑、没有其他车辆驶过——让人推测,不像是事故后肇事司机畏罪潜逃。至少迄今侦获的细节显示出蓄意的企图:死者肯定是被汽车高速撞死的,现场未见任何刹车痕迹。若不是喝得酩酊大醉的话——然而看不出有任何醉酒的迹象,从车行痕迹看车开得很稳——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在离交通信号灯很近、照明度良好的地方,驾车人会开车撞上一位行人。除非是蓄意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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