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发生在浦之上

作者:北 北



不可摧的两扇大门。
  一定要将其撬开的话,他只想表达一个观点:饶了我,我不当皇帝!
  他相信如果真把这话表达出去的话,周围的人必定个个瞪圆双眼。他们会气急败坏地追问:理由呢?什么理由这么做?
  理由真是多如牛毛,但赵星想好了,他只准备挑选出其中最微小的一点来说:我讨厌脑袋上戴的那个皂纱幞头。
  幞头的左右脚长尺余,直直地往外支楞着,一旦走动甚至言语说话时,它们就花里胡悄地上下晃动,犹如两只翻飞的翅膀。小时候每次瞧见父亲戴着这东西出现,赵星总是想到蜻蜒,古怪的大蜻蜓。说到底,那两个长长的脚实在没有丝毫用处,却硬是那么虚张声势地往外翘着,以为可以添几许威风。
  赵星不要威风,也不要皇位。
  聪颖,早慧,多思,敏锐。这是很多臣子对赵星的评价,却没有人看清他潜伏于骨子深处的叛逆。他们是故意忽略了?
  皇帝并不是人人可当,当政者的智慧从来可以像空气一样渗透到世事万物之中的。时势可以造英雄,而英雄同样也可以造时势。赵宋王室庸人当政的时间太久了,确实需要一位经天纬地之才横空出世。赵星是这样的人吗?他想,他不是,尽管他偶尔也希望自己是。出自文武大臣口中的那些溢美之词,他知道其实不过是一种鼓励,鼓励他,也相互鼓励。
  那天上午他想逃过早朝,不管怎么说,总该试一试不是?所以他赖在床上,不穿官服,也不戴幞头,他说,我头疼。他把手扶住下巴,呲牙咧嘴努力将脸部肌肉东拉西扯了一阵,进一步补充道:疼得脑袋快裂了。
  但他没有得逞,母亲用一种极其恼怒的眼神瞪着他,他刚想撒个娇,两腋就一紧,两个太监已经架住他的双臂,不由分说就往殿上拖去。这是上朝还是入狱?他扭动屁股,挣扎几下.幞头的两脚果真就滑稽地随着剧烈摆动。让它摆,索性摆断了那才好哩!但很快他还是发现这么做毫无意义,只好安静下来。
  帘后母亲已经坐定,廷内臣子已经站好。皇上驾到!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妈的皇上!去他妈的皇上!赵星心里暗暗骂道。
  有一个久远的故事他隐约是知道的:太祖赵匡胤的死,死得有些蹊跷。那夜宫中既有玉斧凿地的嚓嚓声,又有交杯碰盏的嘎嘎声。刚刚年满五十岁的赵匡胤与其弟赵匡义在烛光之中开怀对饮,饮至半夜,匡义离去,匡胤死去。“斧声烛影”,这个成语即来自这诡秘的一夜。弟弟是为了皇位而将哥哥毒死的吧?没有定论。谁敢有呢?匡义一接替暴死的兄长坐上龙椅,天下就哑然了,深究已经多余。该死的皇位,就是这个该死的皇位。别人那么不择手段削尖脑袋去争去夺,如今却成了挥之不去的烫手山芋。
  赵昰往下扫一眼,皱皱鼻子,咽下一口水,提醒自己忍住。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要熬的时间还有很长。总之得熬住。不知身后木然端坐的母亲究竟怎么想的,又怎么忍心让他呆在这张不伦不类的龙椅上受这个罪。真的太没意思了,每天到这里无非听大臣争来辩去。多奇怪,国势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帝国的下一步还不知将迈往何处,这些自诩国家栋梁、中兴良才的家伙,为什么还不停地脸红脖子粗地为权为利寸步不让?
  还没争够吗?三百多年来,所谓文治煌煌,满朝柔弱文臣在嘴皮子上却从来气势汹汹地刺刀见红,单一个庆历党争,就争得头破血流,结果两败俱伤。“宋人议论未定,而兵已渡河”,这个说法没有道理吗?还不足以引以为鉴吗?国难当头,连他这样的无知少年都懂得该到了精诚团结、齐心协力的时候,那些大人为什么仍旧猪头猪脑地懵懂?
  比如杨亮节,杨亮节是他的国舅。国舅当权不是没有先例,如果能耐齐天,如果这是太平盛世,杨亮节自可以万人之上地大包大揽独享大权。可是如今行不行呢?不行了。兵权在张世杰手中,满朝惟有他还曾出生入死地与元军真刀真枪大战几场过,而且有战功,而且有胜绩,而且他自己又那么志得意满。排兵布阵之事,就由着他去吧,国舅你又何必跟他争长论短势不两立?
  比如陈宜中。陈宜中是最熟悉的朝廷大臣了,父亲赵禥在世时,就见到他的身影,然后弟弟赵显即位,还是他跑前跑后。他跑出什么结果?国势江河日下,王室一泻千里。都已经这样了,心本来早该虚得没有半丝底气,噤若寒蝉、声若虫鸣才是,怎料他竟还是大着嗓门,跟陆秀夫、文天祥这样那样较劲个没完没了。
  赵昰不解的东西太多了,大人的世界如此复杂险恶,他总是想不明白也绕不过去,那怎么办呢?他想逃。他一使性子,一摘幞头,那些还争得脸红耳赤的人霎时一愣神,然后倒是立竿见影马上团结起来,他们只有在这时候才会达成共识,才会~起大惊失色地扑地叩求: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
  母亲也认为使不得。母亲说,这个皇位你坐得坐,不坐也得坐。
  母亲还说,我们现在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了啊,无非一个工具,一个符号,一个象征而已。所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大宋这个气若游丝的名号,咬着牙也要把皇位坐下去,非坐不可。
  赵昰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发现,说到最后一句时,母亲眼光飘远了,两腮起了一排宛若脊椎骨似的凹凸,原来她正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啊。赵星打了个寒颤,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明白母亲了。母亲一直更愿意人们称她“淑妃”而不是“太妃”,母亲始终对众臣恭谦地自称“奴家”,她哪时哪刻在乎过儿子的皇位?她在乎的不过是王朝的平安。王朝平安了,他们才能平安。皮如果不存,毛自然也就无所依附了。
  那好吧,那就继续吧,继续这无趣的日子,无趣的皇帝生涯。得过且过。
  
  榕树
  好几个清晨,杨淑妃都是在小鸟喧闹的鸣叫声中醒转过来。鸟的叫声伴有器乐般的弹奏声,哗哗哗晔响过一阵又一阵。梦里不知身是客了吗?仿佛回到临安城里,回到深宫大院之中。借问卷帘人,却道是榕树哩。屋外的榕一棵接一棵,参天蔽日,根须曳地,风过,它们就器乐般齐声鸣唱了起来。
  这是一个榕树的王国,从唐代起这座城就有了“榕城”的别称。
  临安也有榕树,在某个路口某个街边巍峨端立,形态优美而雅致,但那时她不过将其当成普普通通的树而已,与柳树、樟树、松柏树并无二致。直至身处福州,直至枝枝叶叶铺天盖地,她才知道,榕树的特性毕竟不一样,它比柳树坚硬,又比松柏柔软,还比樟树亲和。
  蔡襄,杨淑妃想起这个仁宗赵祯和英宗赵曙朝的臣子,他就是福建人,福建兴化仙游人。
  说起来杨淑妃多么喜欢他的字,浑厚端庄,淳淡婉美,展卷一阅,立即春风扑面。大宋三百多年才子俊杰无数,在书法上却只有他与苏轼、黄庭坚、米芾一起,如四大巨峰高高挺立在那里,让人须仰视才见。这个看似并不乐于求新立异的谦谦君子,在三十二岁和四十四岁两度出知福州期间,竟有一个浪漫奇特举动:在福州至泉州一两百公里的道路两旁种植榕树。如果从空中往下看,福泉路上蜿蜒而去的那两道黝黑树影,便恰似饱沾墨汁大笔划下的一撇一擦。
  然后,治平三年,即一O六五年,从越州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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