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发生在浦之上
作者:北 北
事情终于迅速恶化了。蒲寿庚哪里好惹,他脾气也大得很。在泉州这地方他已经一言九鼎很长时间了,有钱有势要想同时有涵养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何况,王朝已经气息奄奄,都成秋后跳蚤了,你还想仗势欺人?还想狐假虎威?去你妈的!
泉州城门紧紧关上了,而往元营方向却有一队人马火速奔去,拿着降书。之前,元军多次来招降,他们也有眼,也看得见云海般密密麻麻布在港湾中的那些舟船,蒲寿庚本来一直没点头,一直在观望。现在,索性反了吧,别怪我无情,是你张世杰先把脸撕破的!
元军乐坏了,他们一个个在陆地彪悍威猛,到了海上却一筹莫展了,这个在海风海浪中叱咤风云的蒲寿庚简直就是个宝。
一二七六年十二月,皇家船队终于又起航了,不得不走。许多日子之后,当张世杰左拼右搏疲于奔命,一次次竭力寻觅转机,却又一点点不得不无奈后撤时,终于才发现自己抢船一事是何其的鲁莽,又带来多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一人之过,却累及全局,他真是悔啊,悔得肝肠寸断。可是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想改想变,也不能说立竿就能见影。
两年后,又一个令他悔之莫及之事再次发生,而这次,他以及他一直为之苦挨苦撑的王朝都再没有退缩回旋的余地了,句号终于彻底划上。
那是一二七九年二月,广东崖山。舟师一路从泉州到潮州至惠州浅湾到井澳到珠江口外的谢女峡,然后再到硐州,最后到了广东新会近海外的一个岛上,岛的南端两崖对峙如门,北扼海港,南控大海,易守难攻。张世杰将二十多万兵马在此安顿下来,两干多艘战船以铁索相连,团团将幼帝的龙船围在中央。这是一座空前巨大的人造水寨,当陆上疆土一步步丧失殆尽之后,只能靠船铺出王朝最后的一座城。有人提出还该将海口控制住,万一不测,还有一条逃生之路。张世杰挥手就将对方打断。逃什么?一条条大船已经凝结成坚如磐石的战场,要逃的只有对水战一窍不通元军而非我们。
元军来了,元军不过区区五六百艘战船,但他们中却包括了高鼻大眼的蒲寿庚以及他那久经风浪的水师。宋军汲水之道很快被斩断。没了淡水,只能喝海水,海水致宋军上下猛吐狂泻,躺倒一片。张世杰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手居然有这么狠毒的一招。
二月初六,天那么冷,风一阵紧似一阵,连雨都来了,瓢泼而下。这一天早上与中午海水一退一涨,元军先趁退潮从南面进攻一次,等涨潮时再从北面大举扑来。弓矢飞舞,船翻桅倒,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的时候,宋军终于不支了。因各船相互捆绑,行动不便,连逃都已经寸步难行了。
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
杨淑妃跳海。
数万将士、宫娥宦官跳海。
崖山的海面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的尸首所充填,挤挤挨挨,密密麻麻。
只有张世杰带着十六艘船只突围出去了。他本来派人来接幼帝一起走,可是陆秀夫不认为是真的,万~有诈呢?支离破碎的人心,终于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彻底将他们的命运推人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世杰只能自己走了,风大浪急雨猛的海上,只有同他一起突围出来的十六艘船还在孤独地飘着。那些船上的将士仰望着他,可他已经没有目标。就让风随意刮浪随便打吧,漂到哪儿哪儿就是归宿。他在战场上拼杀了一生,与人打斗了一生,总是好强,总是想赢,可是最终的意义又在哪里?
人生没有回程票,如果从头再来,他不会再选这个职业,不会再为杀人夺地而付出自己全部的青春与激情。终于醒悟了,可惜却迟了。这时一个大浪打来,船先倾后覆。他端坐甲板,一手握剑,一手按膝,目光恬淡,面无表情,就这么静静看着船没人海底,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
口述十二:村里的宫
时间:二OO七年四月十五日
口述人:刘春松,六十二岁,小学三年级辍学,林
浦村重修端帝行宫董事会董事
皇帝带着宋的大部队走了之后,平山阁就改成泰山宫了。肯定要这样的,为什么?怕元兵破坏呀。里面供起泰山爷,元兵不敢怎么样,他们也很迷信。后来到了明朝,就恢复了,大殿供高宗赵构和赵星、赵昺,偏殿供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他们是忠臣嘛,要供!
这一个宫其实也挺曲折的,就讲解放后的事情吧,刚解放的时候,解放军第十七医院设在里面,大概的三四年。医院搬走后,又变成解放军的石油仓库。六十年代初期,做过村里的仓库,堆放农药什么的。七几年破旧立新,里头变成了纸厂,后来又办过茶厂、鞋厂、罐头厂等等。总的来说,乱七八糟的。
“文革”的时候,这样的东西不是都要除掉吗?红卫兵就逼林大宗爬上去,把大门上的那些雕花都凿掉。林大宗这个人可是个大人物,他是濂浦炽的长孙,解放前做到国民党南京水上公安局的局长。据说伊做局长时回到村里,骑着高高的马,带着一大队卫兵,威风死了。伊说是国民党,其实是地下党,电影《渡江侦察记》里头都有写到他。伊“文革”的时候被打成四类分子,在村里头游街、戴高帽、跪碎玻璃,受很多苦。红卫兵破四旧,让林大宗去破泰山宫。林大宗不去也得去,伊爬上去,手一直抖,凿着凿着,就哭起来。为什么?伊觉得很可惜嘛。大门顶上的那些雕花以前多么漂亮,美得不得了。
九一年村里重修泰山宫,成立了董事会,董事会里面的人都是义务的,没有工资,大家都是自己喜欢做这件事,保护这个宫,再不保护,也坏了。
宫里以前有一块石头,长两米左右,宽七八十公分,厚十几公分,石头上面凿了两个孔,挂在一个铁架子上面。据说是明代时印度还是哪个国家送的。人家大概也听说这是宋帝的行宫,就进贡来了。这块石头奇在哪里?我跟你讲,很奇怪啊,随便你用什么东西在上面敲,不同的位置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天气也会有不同的声音。有趣吧?我小时候就看见过它,也去敲过。这件东西后来没了,也不知道是解放初做医院的时候还是“文革”期间丢的,实在很可惜。说实在的,那是宫里的一个宝了。如果现在还在,你也可以去敲敲。
赵姓
村里现在姓赵的人大约有三四百人,他们的来处很清晰:与南宋皇室有关。往上追溯,究竟出自赵宋王室中的哪一支其实已经不详,族谱在“文革”中都烧光了,踪迹全无,但从来没有人怀疑自己的身世,别人也无疑。一二七六年那个深秋,二十多万大部队匆匆装入船中仓皇离去,风刮动帆,帆遮天蔽日连绵数里。就这样走了,这样别去,两岸的山川田野那天都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眼里都是担忧与牵挂。
恰如濂浦村的人。那天全村老少都出来了,都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船过、船远、船消失,整个过程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始终与之相伴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咚咚巨响,这声音来自每个人的胸腔。心跳如鼓,这一天,他们真实体验了这个词的全部含义。
当时赵宋王室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撤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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