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搏击俱乐部节选
作者:[美国]查克·帕拉纽克
“他太年轻,”泰勒道。
站在门廊里的就是那个天使脸蛋,泰勒发明破坏工程那晚我想彻底摧毁的那个孩子。虽说现在是两个熊猫眼,而且金发剃成了板寸,他那张绷得紧紧的漂亮脸蛋仍然看不出任何褶皱或疤痕。给他穿条裙子,让他展颜一笑,他立马会变个女人。天使脸蛋大脚趾碰着大门站在当地,就这么直视着前方开裂的门板,垂着手,脚登黑鞋,身穿黑衬衣、黑裤子。
“把他弄走,”泰勒吩咐我。“他太年轻了。”
我问多年轻算太年轻?
“这无所谓,”泰勒说。“申请人要是年轻,我们就告诉他太年轻。他要是胖,他就是太胖了。他要是老,就是太老了。瘦,就是太瘦。白,就是太白。黑,就是太黑。”
多少年前,佛寺就是这么考验信徒的,泰勒道。你让他走,他要是真的心诚,就会在寺门口不吃不喝风雨无阻直等上三天,这才有了资格可以进入寺院受训。
于是,我就去告诉天使脸蛋他太年轻,不过到午饭时间了他还在原地没动。午饭后,我出去拿着一把扫帚一顿猛揍,还抬脚把他的纸袋踢到了大街上。泰勒从楼上看着我拿扫帚当球棒抵着那孩子的太阳穴,那孩子仍旧一动不动地原地戳着,然后我又一脚把他的东西踢到了阴沟里,大叫道:
走啊,我大喊大叫。你耳朵聋吗?你太年轻了。你成不了事的,我大叫道。过个一两年再来,现在走吧。从我门前滚开。
第二天,那人还在,泰勒亲自出去打发他,“我很抱歉。”泰勒说他很抱歉让他知道了集训的事儿,可他实在太年轻了,他能不能帮个忙别在这儿磨了。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我又冲着那可怜的孩子大呼小叫了一通。然后,六个小时后,泰勒又出去对他说,他很抱歉,可还是不行。他必须得离开。泰勒说要是他还赖着不走他就报警了。
那孩子仍待在原地不动。
他的衣物仍然在阴沟里。风把撕破的纸袋子吹走了。
那孩子仍待在原地不动。
第三天,又有一位申请人堵到了门口。天使脸蛋还待在原地不动,泰勒下楼,就跟天使脸蛋说了一句话:“进来。把东西从街上捡起来。”
对那个新来的,泰勒说,他很抱歉,可他肯定误会了。他太老了,不适合在这儿受训。能不能请他离开。
我每天照常上班。我下班回家时,每天都有一两个人等在门前。这些新来的相互都不交换目光。我把门一关,让他们等去。有段时间天天如此,有时申请人会离开,不过大部分情况下申请人都会一直坚持到第三天,到了最后,泰勒和我从军用剩余物品店里买来、装起来的七十二个铺位几乎都满了。
一天,泰勒给了我五百美金的现钞,要我一直藏在鞋里。我个人的丧葬费。这是另一种古代佛寺的做法。
现如今我下班回家,那幢房子里挤满了泰勒接收的陌生人。每个人都在工作。整个的一楼变成了一个厨房和一个制皂厂。浴室从来不会空下来。一队队的人先是消失个几天,然后又扛着红色橡皮袋子装的稀薄的脂肪返回来。
一天夜里,泰勒上楼来发现我藏在自己的房间,就对我说,“别去打搅他们。他们都知道该干吗。这是破坏工程的一部分。没有一个人懂得整个规划,可每个人都被训练地可以完美地完成简单的任务。”
破坏工程的章程就是你一定得信赖泰勒。
然后泰勒就不见了。
破坏工程的几组队员整天都在熔化脂肪。我睡不着觉。整晚都听着别的几组队员在加入碱液,切割成一条条,在烤板上将肥皂烘烤成型,然后用绵纸将每条肥皂包好,贴上造纸街制皂公司的商标。除了我,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该干吗,而泰勒再也不着家了。
我紧贴着四壁,像个耗子身陷在由这帮具有训练有素的猴子般精力的沉默人群构成的发条装置中。拉一根杆儿。按一个钮儿。一队太空猴子整天在烹煮,整天,一队队的太空猴子都在用自带的塑料碗吃东西。
有天早上,我正要去上班时,大块头鲍伯穿着黑衣黑裤黑鞋子来到了门前。我问他,他最近见过泰勒吗?是泰勒让他来这儿的?
“破坏工程的首要规则,”大块头鲍伯一个立正,后背绷得笔直,“就是你不能问有关破坏工程的问题。”
那么泰勒又派了他什么样傻逼小恩惠呢,我问。有些人的工作就是整天煮米饭或清洗饭碗或打扫厕所。整天。泰勒是否许诺过大块头鲍伯,要是他每天花十六个小时包肥皂纸就会让他开悟?
大块头鲍伯一言不发。
我去上班。我下班回家,大块头鲍伯仍然在门廊里站着。我整夜未睡,第二天早上,大块头鲍伯已经在外头侍弄花园了。
我上班前问大块头鲍伯,谁让他进来的?谁给他分派的活儿?他见到泰勒了?泰勒昨晚回来过?
大块头鲍伯说,“破坏工程的首要规则就是你不能谈——”
我打断他。我说,是,是。是,是,是。
我上班的时候,好几队太空猴子把房子周围泥泞的草坪全部挖起来,在土里搀入泻盐以降低酸性,并铲进去大量从牛棚里弄来的免费粪肥和从理发店弄来的碎头发,以隔离鼹鼠和田鼠并提高土壤中的蛋白质含量。
深更半夜里,太空猴子又从屠宰场里弄回来一袋袋的干血粉以提高土壤中的铁,还有骨粉以提高磷含量。
几队太空猴子开始种植罗勒、百里香、莴苣还有金缕梅、桉树、山梅橘和薄荷的幼苗,并且种成万花筒样对称的图形。就像一个由深浅不同的绿色构成的圆花窗。另有几队夜里专门在外面用烛光杀蛞蝓和蜗牛。另有一队太空猴子专采最好的叶子和杜松果煮了来作天然碱液。采紫草是因为它是天然的消毒剂。紫罗兰叶子是因为它们能治疗头痛。车叶草是因为它能给肥皂增添一种切割青草的清新气味。
厨房里是一瓶瓶酒精含量百分之八十的伏特加,用来培育半透明的玫瑰天竺葵和造棕色糖皂、广藿香皂,我偷了一瓶,而且把我的个人丧葬费用来买香烟。玛拉又出现了。我们谈着这些植物。玛拉和我沿着耙松的沙砾小径穿越花园那万花筒样对称的绿色图形,喝酒、抽烟。我们谈她的乳房。我们什么都谈,就是不提泰勒·德顿。
有一天,报上登了一队黑衣人如何冲进一个高尚社区和一个豪华车经销店,手持棒球棒猛击汽车的前保险杠,这样伴随着汽车报警器嘶鸣,车内的保险气囊就会炸得粉碎。
而在造纸街制皂公司,另外几队人马却在忙着采摘玫瑰、银莲花和熏衣草的花瓣,将花瓣塞入一个个装有一块纯油脂的盒子,让油脂吸收香味用于制造带有花香的肥皂。
玛拉告诉我一些植物的知识。
玛拉告诉我,玫瑰是一种天然的止血剂。
有些植物的名字跟死亡联系在一起:鸢尾、罗勒、芸香、迷迭香和美人樱。有的,像绣线菊和连香报春花、菖蒲和甘松,就像莎士比亚剧中精灵的名字。鹿舌草具有一种香甜的香子兰气味。金缕梅则是另一种天然止血剂。
每晚,玛拉和我都在花园里徘徊,直至我确定那晚泰勒没有回家。我们背后总是有一个太空猴子尾随,收拾干净玛拉在我鼻子底下碾碎要我闻味儿的香脂草、芸香或薄荷的残花败叶。还有我们丢弃的烟蒂。那个太空猴子还把他身后的小径重新耙松,抹去一切我们曾经走过的痕迹。
下班后,我基本上就回家,给自己做个花生黄油三明治。
我回家时,一个太空猴子正对着将底层挤得满登登的一屋子太空猴子读着什么。“你不是一片美丽而独特的雪花。你跟别人一样都是正在腐烂的一堆有机物,我们都是同一堆肥料中的一部分。”
那位太空猴子继续念道,“我们的文化已经将我们造得一模一样。再也没有一个人真白、真黑或者真正富有了。我们想要的东西也都一模一样。就个人而言,我们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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