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搏击俱乐部节选
作者:[美国]查克·帕拉纽克
三
你在国际空港机场醒来。
每次起飞和着陆,当飞机转弯急了,机身倾斜时,我就祈祷着飞机失事。当我们可能无助地死去,在机舱里被挤压成人形烟草时,那一刻会以嗜眠症的突然发作治愈我的失眠症。
我就是这样遇到泰勒·德顿的。
你在奥哈尔机场醒来。
你在拉瓜迪亚机场醒来。
你在洛根机场醒来。
泰勒做一份电影放映员的兼差。出于本性,泰勒只能在晚上工作。如果某个电影放映员打电话请假,协会就让泰勒顶上。
有些人是夜间动物。有些人是日间动物。我只能白天工作。
你在杜勒斯机场醒来。
要是你因公出差时死亡,人寿保险金会翻三倍。我祈祷出现下沉气流效应。我祈祷鹈鹕被吸进涡轮而且机翼上螺丝松动还结了冰。起飞时,当飞机在跑道上全速狂奔,副翼斜立起来,我们的座椅完全竖起,我们的小桌板收起,所有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在头顶上的行李仓放好,当飞机抛下跑道尽头,我们的烟雾探测器熄灭之际,我祈祷着飞机失事。
你在爱田机场醒来。
要是电影院太老旧,泰勒就得在放映室里换片。要想换片,放映室里就得有两台放映机,其中有一台运转。
我知道这个,因为泰勒知道。
第二部放映机是为下一卷胶片做预备的。大部分电影是由六到七小卷胶片按一定的顺序放映出来的。较新的影院是把这些胶片全部接合成一个五英尺的大胶片卷。这样你就不用劳动两台放映机了,如果需要换片,你就得两个机器来回忙活,胶片一放完了,转到另一台放映机放胶片二,再转回第一台放映机放胶片三。
你在西塔克机场醒来。
我研究了一番飞机座位卡上印的照片。一个女人浮在大洋上,棕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她的坐垫箍在她胸口。那个女人大睁着两眼,可既不笑也不皱眉。另一张照片上,人人都像印度圣牛一样平静地从座位上伸手去够顶上弹出来的氧气面罩。
这肯定是出了紧急状况。
机舱压力丧失。
你醒来,发现自己在威娄峦机场。
老式影院,新式影院,将一部电影运至下一个影院,泰勒又得把影片拆回原来的六七卷胶片。这些小卷装到一对六边形的钢制手提箱里。每个手提箱上面有个把手。单扛起一个就能使你肩膀脱臼。就那么重。
泰勒是个正式宴会的侍应,在市中心一家酒店端酒上菜,泰勒的放映员兼差挂名在电影放映员协会。我不知道在所有那些我睡不着觉的夜里泰勒已经干了多久。
那些用两台放映机放电影的老式影院里,放映员得时刻准备着在一卷放完下一卷开始的瞬间换到另一台放映机,观众根本看不出两卷胶片中间会有什么停顿。你得特意去找顶端的那些白点,在银幕的右上角。这些白点就是预警。看电影的时候,在一卷胶片的结尾能看到两个白点。
他们业内管这个叫“香烟灼痕”。
第一个白点是还剩两分钟的预警。这时你就得让第二台放映机转起来,这才能赶得上放映速度。
第二个白点是还剩五秒的预警。兴奋起来。这时你就得站在两台放映机中间,放映室里被氙灯照得酷热难当,你要是直视的话它们能把你晃成个瞎子。第一个白点在银幕上闪了。电影的声音来自银幕后面的一个大扬声器。放映室是隔音的,因为滚筒将胶片滚过镜头的噪音煞是惊人,速度是每秒六英尺,一英尺是十帧画面,每秒有六十帧画面吱嘎嘎地滚过,那声音就像格林机关枪的扫射。两台放映机一起放,你就得站在中间,两手各紧握一个快门操纵杆。那些古董级放映机的给片器卷轴上还有个闹铃。
当大部分胶片卷到收片器上时,收片器就会越转越慢,而给片器就得越转越快。在一卷胶片马上就要放完时,给片器会转得飞快,卷轴上的闹铃就会震响,提醒你要准备好换另一台放映机了。
黑暗的放映室被放映机里的灯泡灼得火热,闹铃震响。两手各握着一个操纵杆,紧盯着银幕的右上角。第二个白点闪了。数五下。关掉一个操纵杆。与此同时把另一个打开。电影继续往下放。
给片器上装个闹铃是为了电影放映员能打个盹儿。在自己家,你有时会一身冷汗在黑暗中醒来,以为你在放映室里睡过去了,错过了更换放映机的当口。观众会死骂你。你毁了他们的电影白日梦,影院经理会给协会打电话。
有时泰勒在黑暗中醒来,会一身冷汗地咕哝着他错过了换胶片的当口,电影搁浅了,要么电影在放映机上滚动的时间太长,滚筒已经把音带轧出了一溜小洞。
放映员还有别的不该做的:泰勒将一部电影中最好的单帧画面挑出来做了幻灯片。人们能记得的第一部有正面全裸镜头的电影由女演员安吉·迪金森裸体出演。
这部电影的一个拷贝从西海岸的影院运到东海岸后,裸体的那一场却不翼而飞。一个放映员剪下一帧。另一个放映员又剪下一帧。谁都想做一套安吉·狄金森的裸体幻灯片。色情进入影院后,这些放映员中有些家伙积累起来的收藏可真是壮观。
你是个电影放映员,你累了,怒了,不过最主要的是你烦了,所以你先是在放映室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别的某位放映员藏的一张单帧色情胶片,然后你把这帧正在冲刺的鲜红鸡巴或是湿润大开的阴道特写接到了另一部故事片中。
那是一部宠物历险的片子,外出旅行的一家人家把猫猫狗狗落下了,所以它们就得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在胶片三里面,狗跟猫,它们都能讲话而且能相互交谈,刚刚把一个垃圾桶吃了个遍,接着的是勃起的一闪。
泰勒就是这么干的。
电影中的一幅单帧画面在银幕上停留的时间是一秒钟的六十分之一。也就是将一秒钟分成六十等份。勃起的画面就这么长时间。在那个爆米花的礼堂里足有四层楼那么高。红艳光鲜而且狰狞可怖,而没人看得出来。
你又在洛根机场醒来。
这种旅行方式太可怕了。不论我去哪里,干的都是老一套。我要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是简单的算术。是道“应用题”。
如果我们公司生产的一辆新车离开芝加哥,以六十英里的时速向西行驶,结果车尾的分速器锁住了,导致汽车失事烧毁,车里的人无一幸免,那么我们公司是否启动产品召回程序?
你先拿到所有售出汽车的数量(A),乘以可能失事的比率(B),得出的结果再乘以每次庭外和解的平均成本(C)。
A乘B乘C得出X。这就是我们如果不启动产品召回程序将付出的成本。
如果X大于召回的成本,我们就召回汽车,谁都不会再出事故。
如果X小于召回的成本,我们就不管。
不论我去哪里,都有一辆烧毁、卷缩的汽车残骸等着我。我知道所有这些残骸的下落。我把这个当作我的工作保障。
你又在奥哈尔醒来。
自那以后,泰勒就开始把鸡巴往无论什么画面上接。通常是特写镜头,或是大峡谷一般的阴道,还带回声,四层楼那么高而且随着血压的搏动一抽一抽的,当时灰姑娘正跟她的白马王子跳舞,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没人抱怨。大家又吃又喝,可那个夜晚突然变了味儿。大家觉得恶心,有人都哭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蜂鸟才能把泰勒抓个正着。
你在肯尼迪机场醒来。
在着陆的那一瞬,当一个轮子砰地落在跑道上,飞机却向一侧倾斜,一时僵在那儿不知该恢复自身平衡还是翻滚出去时,我感觉就像熔化了而且膨胀起来。在那一瞬,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抬头仰望群星,你也就随之化去。不论是你的行李,还是你的口臭,什么都无所谓了。窗外一片漆黑,涡轮引擎在后面咆哮。机舱在涡轮的咆哮声中悬在错误的角度上,你将再也不必申请另一个报销账户了。只有二十五美元以上的商品才给你开发票。你将再也不必理发了。
砰地一声,第二个轮子碰到了停机坪。一百个安全带搭扣打开的噼噼啪啪声,还有你差一点死在他身边的一次性朋友说:
希望你转机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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