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搏击俱乐部节选

作者:[美国]查克·帕拉纽克




  你那一刻只持续这么短时间。生命仍在继续。
  泰勒跟我就这么偶然碰上了。
  当时是去度假。
  你在洛杉矶国际机场醒来。再一次。
  我是去一个裸体海滩时碰上泰勒的。夏季已临近末了,我当时睡着了。泰勒赤裸裸汗津津的,沾满沙子,他头发湿透了,粘搭搭的,挂在脸上。我们碰上之前泰勒已经在那儿晃荡了好长时间。
  泰勒一直忙着把海浪冲到岸边的漂流木拖到沙滩上。潮湿的沙子上,他已经竖起了半圈圆木,各自间隔几英寸,齐眉高。已经有四根了,在我醒来的时候,我眼看着泰勒把第五根拖上沙滩。泰勒在这根木头的一端底下挖了个洞,然后抬起另一端,让木头滑进洞里,最后稍稍倾斜地竖在那儿。
  泰勒拿了根棍儿,在几英尺外的沙子上画了条直线。然后跑回去把那根木头底下的沙子踩实,把木头竖直。
  旁观的就我一个。
  泰勒朝我喊,“你知道几点了吗?”
  我总是戴着表。
  我问,哪里的时间?
  “就这儿,”泰勒说。“就现在。”
  当时是下午4∶06。
  过了一会儿,泰勒盘腿在竖立的木头底下坐了下来。泰勒坐了有几分钟,站起来去游了个泳,套上件T恤和一条运动裤,准备走了。我一定得问他。我一定得知道我睡觉的时候泰勒到底在干吗。
  如果我是在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时刻醒来,醒来后我能成为另一个人吗?
  我问泰勒是否是个艺术家。
  有时,你醒来后必须问一声身在何处。
  泰勒创造的是一个巨掌的影子。只不过眼下四根手指已经像吸血鬼的那么长,而拇指又太短了,不过他说在四点半的时候那只手完美无缺。那只影子巨掌完美无缺地维持了一分钟,泰勒就在他自己创造的完美巨掌中坐了一分钟。
  你醒来,发现你不知身在何处。
  一分钟就够了,泰勒说,为这一分钟一个人得费好多苦工,不过一分钟的完美值得你付出的努力。对于完美,你能期望的最多也就那么一瞬。
  他名叫泰勒·德顿,他是电影放映协会的放映员,他是市中心一家酒店的正式宴会侍应,他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四
  
  今晚,所有大脑寄生虫病的常客都到了。“超越与胜利”总有大量会众。这是彼得。这是奥尔多。这是马西。
  嗨。
  相互介绍,每个人,这是玛拉·辛格,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我们的聚会。
  嗨,玛拉。
  上次我在这儿的时候,那个叫克洛伊的女人宣布了她唯一拥有的好消息。克洛伊靠着椅子的木把手拼力站起来,说她对死亡已经不再有任何恐惧。
  今晚,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儿,戴着枚写着格伦达的名卡,说她是克洛伊的妹妹,在上星期二凌晨两点,克洛伊终于死了。
  哦,这应该是件大好事。已经有两年时间,克洛伊在拥抱时刻都在我怀抱里哭泣。哦,真是个明证:头一天你还在思考,在拖着自己到处乱转,第二天,你就成了冰冷的肥料,蠕虫的便餐。这就是死亡那不可思议的奇迹,这本该是件大好事,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玛拉。
  哦,而且玛拉又在看我,在所有那帮大脑寄生虫患者当中惟独挑中我。
  骗子手。冒牌货。
  玛拉就是那个冒牌货。你就是那个冒牌货。周围所有的人,当他们畏缩或抽搐并且咆哮着跌倒而且牛仔裤的裤裆变成深蓝色,那不过是一场大戏。
  今晚,引导性冥想突然之间再也无法把我带到任何地方。那七道宫殿大门的每扇门后面,都是玛拉。玛拉站在那儿。骗子。在引导性冥想穿过我的能量动物居住的洞穴时,我的能量动物就是玛拉。抽着她的烟,转着她的眼珠子。骗子。黑发和柔软的法国式嘴唇。冒牌货。意大利深色皮沙发一样的嘴唇。你无处可逃。
  克洛伊才货真价实。克洛伊看起来很像琼尼·米歇尔的骨架,假如你能让骨架微笑并却能让它在一次派对上对所有人都格外友好。将克洛伊那备受欢迎的骨架想象成小虫子那么大,在凌晨两点穿越她内脏的拱顶和画廊。她的脉搏就是头顶上的警报器,在宣告:准备在十、九、八秒之后死亡。死亡将在七、六……秒之后开始。
  夜里,克洛伊沿着她自己正在崩溃的血管奔跑,爆破的血管喷溅出火热的淋巴液。神经在身体组织里像地雷拉发线一样浮起来。脓肿在她身体的外层组织上像白色珍珠一般膨胀开来。
  头顶上在宣称,准备在十、九、八、七秒内清空内脏。
  准备在十、九、八秒内清空灵魂。
  克洛伊正在漫过脚踝的肾脏流体中跋涉,那是她已经坏死的肾排出来的。
  死亡将在五秒钟后开始。五,四。四。
  在她周围,寄生生命在向她心脏上喷漆。四,三。三,二。
  克洛伊一节节地爬上她自己已经凝结的咽喉。
  死亡在三,在两秒后开始。
  月光透过张着的嘴巴照进来。
  现在,为最后一口气做准备。
  撤退。现在。灵魂从身体中清除。
  现在。死亡开始。现在。
  哦,这该有多好,记忆中克洛伊那温暖的一堆仍然在我臂弯里,而克洛伊已经在某个地方死去。
  可是不,我被玛拉给盯上了。
  在引导性冥想中,我张开臂膀接受我内心的孩子,那个孩子却是正抽着烟的玛拉。根本没有白色的治疗球。骗子。没有了精神中心。将你的精神中心想象为鲜花一般开放,每一个精神中心的中心都有甜美的光明缓缓地爆发。
  骗子。
  我的精神中心仍然紧闭着。
  我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了玛拉。
  玛拉夹着烟的手搭在腰间。
  玛拉没有睾丸癌。玛拉没有肺结核。她活得好好的。当然,在那种自作聪明搞脑子的哲学看来,我们都是垂死的,但玛拉可不是克洛伊那种方式的垂死。
  那么,玛拉,你喜欢他们这些家伙吗?
  那么,玛拉,滚出去。滚出去。出去。
  玛拉抬头紧盯着我。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她耳洞周围的耳垂有点收缩,没戴耳环。她皲裂的嘴唇上覆盖着死皮。
  “你也活得好好的,”玛拉说。
  我们周围,人们一对对地呜咽着,相互倚靠着。
  “你要是揭发我,”玛拉说,“我就揭发你。”
  那么,我们可以把一星期一劈两半,我说。骨骼病、大脑寄生虫还有肺结核可以归她。我要保留睾丸癌、血液寄生虫和器质性大脑痴呆。
  玛拉说,“那么结肠癌呢?”
  这丫头倒是有备而来。
  我们均分结肠癌。每月的第一、三个周日归她。
  “不,”玛拉说。不,她全都想要。那些癌,那些寄生虫。玛拉的眼睛眯缝起来。她从未梦想过她能感觉这么不可思议。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活着。她的皮肤光洁了。她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一个死人。她没有真正的生命感受,因为她没有任何东西拿来比照。哦,可如今,她满目皆是垂死、死亡、毁灭和悲伤。哭泣和战栗,恐惧和怜悯。如今她知道了我们都在走向何方,玛拉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生命中的每时每刻。
  不,她一个小组都不打算放弃。
  “不,不想回到以前对生命的那种感觉,”玛拉说。“为了自我感觉良好,我曾到一家殡仪馆工作,感受仅仅我还在呼吸的事实。可葬礼都是抽象的仪式。而在这儿,你能真切地感受到死亡。”
  我们周遭各个组合正在擦干泪水,抽着鼻子,相互拍着对方的背,渐渐散开。
  我们俩不能同时出现,我告诉她。
  “那就别来。”
  我需要这个。
  “那就去参加葬礼。”
  别的人全都各自散开,正手拉手准备做结束的祈祷。我放开了玛拉。
  “你到这儿来有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
  围成一圈祈祷的人里有一个拉住了我的手。另一个人拉住了玛拉的手。
  祈祷开始了,通常我的呼吸会急促起来。哦,保佑我们。哦,保佑处于愤怒与恐惧中的我们。
  “好吧,”玛拉说,“好吧,好吧,睾丸癌可以归你。”
  大奶酪面包大块头鲍伯痛哭流涕地整个把我罩住。谢谢。
  “不客气。”
  我就是这么认识玛拉的。
  
  五
  
  安全事务组的那个家伙将一切都跟我解释清楚了。
  滴答响的行李箱,行李处理员反而可以置之不理。新型炸弹根本不会滴滴答答地让你听见。可是碰上产生震动的行李箱,那些行李处理员,就一定得通知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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