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搏击俱乐部节选

作者:[美国]查克·帕拉纽克




  照泰勒·德顿的说法,我们是上帝中间的孩子,在历史中没有特殊的位置也得不到特别的关注。除非我们得到上帝的关注,否则我们没有希望获得毁灭或救赎。
  哪一样更糟,是地狱还是一无所获?
  我们只有被抓获并受到惩罚,我们才有获救的可能。
  “烧掉卢浮宫,”这位技师道,“用《蒙娜·丽莎》擦屁股。这样至少上帝会知道我们姓甚名谁。”
  你跌得越低,你才能飞得越高。你跑得越远,上帝才会越希望你回来。
  “假如浪子从未离家出走,”技师道,“那头肥牛犊也就不会为了他给宰杀了。”(注:参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15:11—32。)
  只能成为海滩上的一粒沙子和天空中的一颗小星是绝对不够的。
  技师驾驶黑色的“险路”车汇入一条没有超车道的老式公路,我们后面已经排了一长串卡车,在法定的限速内行驶。“险路”车里充满后面车辆前灯的灯光,我们就坐在车里这么聊着,挡风玻璃里侧照出我们的身影。在限速内行驶。允许开多快我们就开多快。
  法律毕竟是法律,泰勒会这么说。车开得太快跟放把火、放个炸弹、枪杀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罪犯就是罪犯,没什么两样。
  “上礼拜,又有四家搏击俱乐部应该满员了,”那位技师道。“大块头鲍伯可以接管下一个分部,只要我们找到个酒吧。”
  今后,当一个头儿新开一个搏击俱乐部,当全体会员围绕地下室中央的那盏灯站好、等待的时候,那头儿应该绕着人群的外围一圈圈巡视,在黑暗中。
  我问,这些新规矩是谁定的?是泰勒吗?
  那位技师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谁定的这些规矩。”
  新规矩就是,谁都不该成为搏击俱乐部的中心,他说。除了两个正在搏击的人之外,谁都不是搏击俱乐部的中心。头儿会大声喊叫,慢慢地围绕人群巡视,在外围的黑暗中。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将透过空荡荡的中心地带相互盯视。
  所有的搏击俱乐部都将成为这个样子。
  找个酒吧或车库新开一家搏击俱乐部并不难;最初的那间酒吧,搏击俱乐部的诞生地如今仍有聚会,他们拣个搏击俱乐部聚会的周六晚上把月租交了就行。
  照这位技师的说法,搏击俱乐部的另一个新规矩是搏击俱乐部永远是免费的。永远不会收入会费。技师打开车窗冲着迎面而来的车流大喊,夜风从那一侧灌了进来:“我们要的是你,不是你的钱。”
  技师朝着车窗外大喊,“只要你置身搏击俱乐部,你就不再是你存在银行里的钱。你就不再是你的工作。你就不再是你的家庭,不再是你原本以为的那个人。”
  技师朝着冷风大喊,“你不再是你的名字。”
  一个后坐上的太空猴子接过话头:“你不再是你的问题。”
  技师大喊,“你不再是你的问题。”
  一个太空猴子吼道,“你不再是你的年纪。”
  技师大喊,“你不再是你的年纪。”
  这时,技师突然转向,技师将车驶入对向车道,车内马上充满了迎面车辆透过挡风玻璃射进来的前灯灯光。正面朝我们冲过来的一辆车然后是另一辆车拼命鸣笛,技师这才突然转向,刚好能分别避过这两辆车。
  迎面射来的车灯越来越大,汽车喇叭狂鸣,技师却继续向前,扎入那一片刺眼的灯光、嘈杂的闹声与狂鸣交织而成的混乱,“你不再是你的希望。”
  没人接茬继续大喊。
  这次是迎面而来的车子及时猛然转向,才救了我们的命。
  又一辆车迎面开来,前灯一高一低地不断闪烁,汽车喇叭嘶鸣,技师嘶吼道,“你不会获得拯救。”
  技师没有转向,不过迎面开来的车突然转了向。
  又一辆车,技师嘶吼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
  这次,迎面开来的车突然转了向,可是技师竟然也跟着突然转向。那辆车又转,技师再次跟进,还是头对头。
  在那一刻,你像是熔化了,又像是膨胀开来。在那一刻,什么都无所谓了。抬头仰望群星,你也就随之化去。这次不是你的行李。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你的口臭。车窗外一片黑暗,喇叭声在你周围响成一片。无数个前灯在你脸上一上一下地闪动,你永远都不必再去工作了。
  你永远都不必再去理发了。
  “快,”技师说。
  迎面那辆车再次转向,技师又跟着继续转。
  “你死前最希望做的是什么?”他说。
  迎面的车子把喇叭按得疯响,技师却安之若素,他竟然有工夫扭头望着坐在前坐他身旁的我,而且说,“还剩十秒就撞了。”
  “九。”
  “还有八秒。”
  “七。”
  “六秒。”
  我的工作,我说。我后悔没辞了它。
  迎面那辆车再次转向时,喇叭的嘶鸣声一掠而过,这次技师没再跟它较劲儿。
  前方更多的车灯扑面而来,技师转身对着后坐上的三个太空猴子。“嘿,太空猴子们,”他说,“你们都看到这游戏是怎么玩的了。马上坦白,否则我们全死翘翘。”
  那三个太空猴子在后坐上一声不吭。
  恶作剧委员会正在印制飞机坐位后袋里供乘客阅读的卡片,上面印的是他们乘的喷气客机以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度燃烧着朝下冲向岩石时,乘客们相互争抢氧气面罩的情形。
  恶作剧和造谣委员会正在抢着发明一种电脑病毒,要让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雪片般往外吐十和二十美元的纸币。
  仪表板上的点烟器喷吐着火焰,技师要我点亮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我把蜡烛点亮,蛋糕在小小的火焰光晕下闪烁不定。
  “你死前最希望做的是什么?”技师又问,又把车朝一辆卡车迎面开去。卡车开始鸣笛,长长的汽笛声怒吼着,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卡车巨大的前灯就像是小太阳,越来越亮,晃得技师脸上的微笑都看不见了。
  “许愿吧,赶快,”他冲着后视镜里后坐上的三个太空猴子道。“我们还剩五秒种就彻底玩完了。”
  “五,”他数道。
  “四。”
  那辆卡车在我们面前放大到无边无际,亮得眩目,咆哮不止。
  “三。”
  “骑马,”后坐上有人说。
  “盖幢房子,”另一个声音道。
  “刺个文身。”
  技师说,“如果信任我,你们都会死,万劫不复。”
  太晚了,卡车骤然转向,技师也转向回避,不过我们这辆“险路”车的尾翼后部还是碰上了卡车前保险杠的根部。
  当时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知道的是车灯,卡车的前灯闪烁着遁入黑暗,还有我先是被掀倒在车门上,然后又被撞回来碰上了生日蛋糕和方向盘后面的技师。
  技师整个趴在方向盘上竭力使它保持直立,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噗地一声全熄了。在那完美的一秒内,那个温暖的黑皮车厢里没有灯光,我们的喊叫淹没在同样低沉的音调中,卡车的汽笛发出的同样低沉的哀叫声,我们没有了控制,没有了选择,没有了方向,我们无处可逃,我们死定了。
  当时我的愿望就是死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跟泰勒比起来我一钱不值。
  我无可救药。我愚不可及。我全部的所作所为就是想要并且需要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微不足道的人生。我琐碎的狗屎工作。我的瑞典家具。我从来没有,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在我认识泰勒前,我曾计划买条狗,并把它命名为“侍臣”。
  你的人生竟能不堪到这种程度。
  杀了我吧。
  我抓住方向盘,把车转回到车流中。
  就现在。
  技师拼命要把车朝路边的沟里开,我则拼命想一死了之。
  就现在。死亡是个多么迷人的奇迹,前一秒你还在走啊说啊,下一秒,你已经是样东西了。
  我什么都不是,甚至更加不堪。
  冷。什么也看不见。
  我闻到皮子的味道。我的安全带像紧身衣一样紧紧箍着我,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头正撞到方向盘上。竟出乎意料地痛。我头靠在技师的膝头,我抬起头定睛努力望去,看到技师的脸高高在上,微笑着,开着车,透过驾驶坐的车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
  我手上脸上有些黏糊糊的东西。
  血吗?
  是奶油乳酪糖霜。
  技师低头看了我一眼。“生日快乐。”
  我闻到一点烟味儿,想起了那个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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